她的眼淚不是第一次為碎玉而流。
碎玉神色淡淡,心臟卻快要從胸腔中呼之欲出。
心底屹立了多年的高聳冰川終在這一刻迎來場盛大的陽光,便驟然倒塌,化作無數四處奔騰的溪流,澆灌至他的四肢百骸。
似久旱遇甘霖,填平了他的裂痕。
他明白,那座冰川再也無法復原了。
就算祝思嘉是他的主子,是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最愛的女人,是他永遠也不許肖想覬覦的存在。
可他還是不可理喻地起了最齷齪的心思。
“啟稟娘娘,為您出生入死,是屬下的責任,並不辛苦。”
與榮耀。
祝思嘉嘆息:“你這木頭,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罷了,你先答應我好好養傷,待傷養好了再去見我,這就是你當前最重要的任務。”
碎玉拱手:“屬下領命。”
他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這才注意到她幾乎僵硬多時身軀,鼻頭更是一酸,問道:
“娘娘,您的身體可有大礙?”
她被推來這裡許久,也不見她下地走動一下,身上還蓋著這麼厚的毯子。
祝思嘉:“沒什麼大礙,眼下無非就是不能走動,慢慢調養便能恢復如初。”
碎玉顯然放鬆了神態,祝思嘉中毒時吐了很多血,沾到了晏修身上、他身上,他這一月來閉上眼都是她當日的慘狀。
今日聽她這麼一說,他就安心了。
探望完碎玉,祝思嘉命人朝他那裡送去許多上等補品,祝元存又推著她去看望珍珍。
珍珍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她的北涼侍女告訴祝思嘉姐弟,自從她得知父王去世,就把自己一直關在寢殿裡一直哭,滴水未進。
東巡本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自從他們入齊地,各種噩耗就接二連三地襲來,人人都愁雲慘淡,人人都不開心。
祝思嘉再三勸慰珍珍開門見客,但得到的始終是拒絕。
她理解珍珍的心情,今日吹的風夠多了,她讓祝元存悄聲把她推回北辰宮,打算等珍珍好一些再來。
……
施曄替祝思嘉施針的最後一日,竟是珍珍主動登門拜訪。
她的眼睛腫得厲害,甚至視線都因為這幾日的過度悲痛而模糊不少,看人都帶了重影。
珍珍看望完祝思嘉,本想離開,不敢打擾她治療,施曄聞言,挽留道:
“美人不必擔憂,娘娘和民女都沒這麼多講究,您留在這裡也無妨。等我給娘娘施完針,再順手給您開個明目的藥方,保證您的眼睛完好如初。”
珍珍這才淡笑了一下:“倒也省去我不少麻煩。”
祝思嘉的手這幾日已經能愈發自如地活動,她拍了拍自己的床榻:“你就坐下吧,正好能與我聊天讓我分神,不然這針扎著也挺疼的。”
珍珍乖乖點頭,到祝思嘉床尾坐下。
施針可是一門慢功夫,施曄取大小長短各異的上百根針,全部扎進祝思嘉體內,看得珍珍直皺眉。
中原人的醫術未免也太嚇人了些,更別提扎完針,祝思嘉吐出不少黑色血塊,她咳了快半盞茶的功夫才平復。
這時,只見施曄取出一隻手指長的小匕首,在祝思嘉的指尖輕輕劃了一道,把她指尖的血滴在一個裝有淺紫色液體的碗中。
片刻後,施曄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她笑著恭喜祝思嘉:
“娘娘,您體內的餘毒已全部排清,再無任何後顧之憂。只是您此次失血過多,後續還需慢補回來。”
祝思嘉擦乾淨嘴,緩了許久,見施曄開始收拾東西,多嘴問了她一句:
“施大夫這是要出宮了?”
施曄並不願住宮中,且照舊拒絕了晏修所有的賞賜,她只要每日都有一輛馬車接送即可。
往日她給祝思嘉施完針時,倒會留在宮中用膳,然後才慢慢收拾東西外出。
今日她這意思,莫非是以後都不來了?
施曄從容道:“嗯,娘娘的身體已經用不著民女了,民女是時候離開去別處遊歷。”
祝思嘉和珍珍都多番挽留,奈何施曄還是去意已決。
當真是個奇怪的醫者。
祝思嘉實在惋惜,卻又無奈,這樣的人才最是不能以強硬的手段留在身邊,她靈光一現,忽然撩開細白的手腕對施曄道:
“還有一事,我想拜託您。”
施曄停下手:“娘娘實在客氣,敢問是何事?”
像祝思嘉這般沒有任何高位者陋習的人,施曄很欣賞,她到底沒看錯人、救錯人。
祝思嘉兩頰微紅:“我想請您幫我看看,我的生育可有任何異常?為何喝了這麼多補藥了,還是遲遲不見動靜……”
施曄伸出手替她把脈,本以為是小事一樁,可越是把脈,她就越發覺不對,眉毛又緊緊擰起:
“這……有一言,民女不敢發。”
她把目光看向珍珍和殿中其她宮女。
祝思嘉只把宮女打發走,留下珍珍,她對施曄道:
“施大夫您放心,珍珍是我的朋友,且她向來不爭搶不惹是生非,您可大膽說。”
施曄見狀,直言不諱道:“您之所以不孕,是有人讓您不孕。”
祝思嘉當即覺得毛骨悚然,想在長樂宮下藥害她,其難度簡直更甚於千軍萬馬中取將帥首級,究竟是何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她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晏行。
晏行奸詐,他的能力遠超乎她的想象,在她宮裡安插他的人,易如反掌。
可施曄接下來的話讓她如墜深淵:
“您體內有用過一味藥的痕跡,痕跡雖少,但還是被民女察覺。此藥名曰馥陽,聞之有異香,卻不能隨意用於製作香料。”
祝思嘉和珍珍異口同聲:“為何?”
施曄:“避子,不論男女,用之則避子,因此被廣而禁之,除非有專人種植。”
祝思嘉的手腳一發不可收拾地冷了下去,夏日炎熱,可她忽然覺得身上的衣物錦被遠不夠取暖。
異香,不可隨意用於製作香料,她何時用過自己認知以外的薰香?除非——
除非太極宮中,晏修點的那一道。
她心中抱有懷疑,又抱有少許期待,努力不讓施曄二人看出她到的異常,她又問道:
“敢問施大夫,這馥陽對我可有終生的損傷?”
施曄搖頭:“馥陽雖能避子,可其為中性,就要看是和哪些藥材搭配的了。與常見的寒涼之藥如麝香、紅花等搭配,則極為損傷女體,此乃終生之創傷。”
“但若和另外的藥材相搭配,只會起暫時避子之效,並不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