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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契機(三)

“軟貨!”女人拍桌而起,眉梢吊得老高,“你要真那麼怕家裡的婆娘,就別舔著臉來找我!咱們從此一刀兩斷!”

張掌櫃看看她,又看看昭昭和小多,煩得哎呀一聲:

“你曉得我舍不下你,還說這種話氣我!”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吵起來,全然不顧旁人在場,翻出一樁樁舊賬來。

女人破口大罵,兇得恨不得動手。

張掌櫃頂著一張老臉被她的口水噴,一動也不敢動,只敢慫兮兮地小聲還嘴。

昭昭和小多一言不發地聽著八卦,心想這兩人居然還有這般精彩的陳年往事——

這女人原先是縣令家小姐的貼身婢女,偶然認識了上門看診的張掌櫃,三來五去生出了情誼。

本是一樁好事,偏偏縣令老爺也看上了她。

她不從,發誓只嫁張掌櫃。

縣令老爺笑道:“好啊,那就讓他去青樓娶你吧。”

於是將她發賣,丟到青樓裡做妓女。

那會的張掌櫃還是張大夫,沒開鋪子,一天接十幾個診也賺不了幾個錢。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人在青樓裡捱打,屈服,學會逢迎討好。

一天,窮兮兮的張大夫走進了青樓,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心上人。

他豪氣沖天,把千金贖回的身契重重地拍在桌上,一向圓滑虛偽的他終於像個男人了:

“咱們走!”

女人喜極而泣,牽著他溫暖的手走出了青樓。

她以為好日子要來了,自己再不用為奴為妓,在受夠苦難羞辱之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張掌櫃卻說:“我成親啦。”

他見不得女人當妓女,可自己又沒錢。

思來想去,女人能賣,男人不也能嗎?

張掌櫃想到了入贅齊家。

齊員外的女兒品行不好,和家裡的小廝攪合不清,名聲臭到三十里外。

為了把這丟臉的女兒丟出手,齊員外四方招婿,好不容易才等來了模樣板正的張掌櫃。

齊員外一瞧,好傢伙,家世清白,醫術傍身,性子又好拿捏,真是一等一的王八!

齊員外陪了一堆禮,火急火燎把閨女嫁了。

成親當夜,張掌櫃愣愣地坐在床上,像只沒破殼的雛鳥。

齊小姐挑起他的下巴,眼裡滿是不屑:

“我曉得,你是衝那幾個錢來的。我不在意,因為我的本心也不乾淨。”

她抬起了手腕,讓張掌櫃號脈。

竟是喜脈。

張掌櫃腦子嗡嗡響,太陽穴突突跳。

齊小姐拍了拍手,一個清俊小廝推門走了進來,淡淡地瞟了一眼張掌櫃,半個字也懶得說。

“你……你……”張掌櫃身上熱一陣冷一陣,氣得說話都抖:“你們齊家不要臉了!”

“這麼生氣?那你去官府告我好了。”齊小姐嗤道。

張掌櫃用腳想也知道告不倒,他是當定這鐵王八了!

“你不就是圖錢麼?我給你。”齊小姐冷笑,“但千萬別把我當成蠢貨糊弄,要吃軟飯就乖乖跪下來討。今後家中開支一應我出,事也由我管。我私下如何你不準過問,當個又聾又啞的擺設就是了!”

張掌櫃年輕時雖然也世故,但還有點心氣兒,一怒之下就奔出了家。

他賣掉齊員外陪的禮,給自己心上人贖了身。

齊小姐知道這件事後大怒,讓下人把張掌櫃逮回來,拴在院中大樹上吊了足足兩天。

大夏天的,又熱又渴,張掌櫃覺得自己要被曬死了,於是不停求饒。

直到嗓子喊啞了,齊小姐也沒把他放下來。

他啞著嗓子開始罵,罵不動了又開始哭。

淚眼朦朧中,他啪的一聲落到地上。

正懵著,卻被人用腳尖挑起了下巴,被迫對上了一雙輕蔑的眼。

“忘了提醒你,我雖是個沒德行的人,但最厭惡別人踩我的臉。”

她譏憐地打量死狗般的張掌櫃,冷笑道:

“用我的嫁妝贖婊子,當真是活膩歪了!”

後來,後來。

“唉。”

小多嘆了口氣,撓著腦袋問:“那既然已經把你贖出來了,怎麼又做上暗門娼了?何必作踐自己?”

張掌櫃紅著眼眶:“她哪是在作踐自己?分明是在作踐我……”

女人自嘲一笑,有另一番說法:

“縣令老爺要我在泥裡活著,不得好過,我敢上岸麼?與其被他弄手段又丟進青樓,倒不如自己認了,好歹還能挑挑客人呢。”

瞟了一眼張掌櫃,又道:

“他那婆娘和齊府分了家,沒了依仗,身家只剩那點嫁妝,偏偏後來還被小廝騙了個精光。”

“好好一個精明的富家小姐,如今成了俗不可耐的婦人,成日只知賭錢喝酒,不管家事也不管孩子。”

“這軟蛋現在不僅要養家餬口,還得養別人的孩子,不忠的婆娘!”

“我是一點也不想管他的,可當初贖我花的是他婆娘的陪嫁。如今生意不好做,他家週轉不開,我難道能眼巴巴看著,卻不接濟他們嗎?”

她越說,張掌櫃頭埋的越低,直到聽了昭昭說話才猛地抬起來。

“張叔,你放心,我和小多絕不往外說一個字。”

若是讓那心高氣傲的齊小姐知道自己常被暗門娼接濟,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呢。

“你先回家去吧。”女人對張掌櫃說,“這倆孩子是來找我的。”

“找你?”

張掌櫃眨了眨眼,沒等他說什麼,就被女人推出了門。

門合上,女人指了兩個凳子示意坐著說,又倒了兩杯茶遞給昭昭和小多:

“是為趙四來?”

昭昭沒料到會和她搭上話,於是隱了真正的意圖:

“他騙了我們樓裡姑娘們的錢,我們找他要。”

女人眉頭蹙起來:“你們樓前掛的牌子是不是宿春風?裡面有個和他相好的妓女……叫雲兒的,這幾年趙四從她那兒撈了不少錢,跟我說過。”

小多嗖的一下站起身,忿忿道:“那你為何不提點提點她?大家掙的都是又髒又臭的皮肉錢,你該曉得她不容易!”

“這話說的真是大義凜然。可我憑什麼要提點她,斷了自己的財路?”

女人冷笑道:“過日子憑的是自個兒腦子清醒,而不是等著別人發好心。我一個自身難保的婊子,難道要行俠仗義普渡眾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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