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了就能安排工作。”
“一個月兩千美金呢!”
簡梨的大姨王夢蘭眉飛色舞說著美國多好多好,脖子上掛著的金鍊子隨著說話的幅度左搖右擺。
簡梨站在一旁細細打量著大姨王夢蘭。
王夢蘭跟王夢梅差著七八歲,長相上只有一雙眼睛能看出來是姐妹,別的地方一點不像。王夢梅長得細柳高挑,大姐王夢蘭卻因為趕上了幾年吃不上飯的時候,長得矮小瘦弱。也就是這些年年景好了,王夢蘭才逐漸變胖了一些,看著沒有那麼幹瘦了。
可別看王夢蘭長得瘦小,做事卻麻利。不管是在孃家還是在婆家,都是一把抓。
王夢梅生下簡梨的時候,王夢蘭的女兒錢蘋已經上小學了。
王夢蘭嫁的這家姓錢,一家子兄弟四五個,都跟著叔叔學蓋房子,原本還沒開放的時候,這家子就靠著給人打幾樣傢俱,或者給誰家蓋個豬圈灶房過日子。
但自從進入八十年代,村裡鎮上都有了第一批掙到錢的人,這些人不管是在哪裡發了財,都要回家來蓋一座氣派的磚瓦房。
錢家幾個兄弟每天的活都做不過來,王夢蘭的丈夫錢金來順勢招了幾個人一塊幹。剛開始卡著“七上八下”的限制不敢多招人,後來等到終於有了定論,錢金來這才放開了手腳。
縣城裡的大生意他插不上手,十里八鄉的範圍內,他倒是成了獨一份。
王夢蘭也沒閒著,房子蓋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給工人們做飯,幫著收料看場,兩口子常年忙的顧不著家。
簡梨的大表姐錢蘋,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去年,錢蘋高考失利,沒考上大學,複習了一年,今年再次去參加了考試,再次鎩羽。
簡梨看著眉飛色舞的大姨。
上輩子也是這樣,王夢蘭在女兒兩次考試都沒考上大學的情況下,只覺得自己丟盡了臉面。雖然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她跟丈夫忙著生意無暇顧及女兒的教育,但是王夢蘭還是覺得女兒應該考個大學回來給自己長臉。
“都是因為你,我這輩子才被人這樣戳著脊樑骨,你要是不爭氣點,怎麼對得起我!”
王夢蘭生錢蘋時候傷了身子,後來幾年都沒有再懷孕,終於等到放開了,王夢蘭尋思著是不是去大醫院看看,或許還能再生一個男孩呢?偏偏鎮上開始宣傳計劃生育了……
就這樣,王夢蘭跟王夢梅一樣,兩人都只有一個女兒。
王夢梅在市裡,周圍都是工人,大家都是鐵飯碗,都曉得跟要男孩相比,工作當然更重要,因此周圍並不太重男輕女。
但是在鄉下,王夢蘭這樣的,卻是遭受了不少的閒話。
王夢蘭要強,面上強撐著說自己一個閨女正好,私下卻格外的過不去這個坎,因此日常就是讓錢蘋上進。
錢蘋也果然上進,成績一直都是班級第一。
就在王夢蘭以為她大學一定板上釘釘的時候,錢蘋連著兩次的高考失利,叫她在旁人的目光裡一寸寸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王夢蘭還在炫耀。
“我跟蘋蘋說了,叫她去了那邊好好幹,將來爭取留下。”
“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去了一定要謙虛謹慎,給人家留下好印象……”
王躍東抽著煙,他似乎是覺得哪兒不對,但是卻插不下話。
大舅媽孫翠芳就很羨慕了,心裡想著是不是要趕緊跟大姑子搞好關係,將來自家這個要是考不上大學,是不是也能去那邊?
那可是美國啊!
王云云悄悄問簡梨:“你說蘋蘋姐想去嗎?”
那可是美國啊!
王云云問完就覺得自己多嘴了,誰能不想去美國呢?
她身邊沒有這樣的,但是學校的同學有個遠房的親戚去了美國,中間回來探了一次親,描繪的那邊像是地上天國一樣。
“吃的喝的都很便宜,每天想吃肉就吃肉,炸雞你們吃過沒有?那邊說是才一美分一隻!”
“上學不用掏錢,看病也不用花錢,人家醫生還看的好,進醫院先給你做一套全身檢查,還會定期打電話問你身體情況。”
“大街上的流浪漢都不缺吃喝,還能大魚大肉。工作一年就能買房。”
……
王云云心裡忍不住羨慕。
卻也覺得奇怪。
既然美國那麼好,怎麼還會有流浪漢呢?
簡梨:……
不得不說,王云云還是抓到了精髓。
簡梨小聲回答道:“我覺得蘋蘋姐應該不想去。”
要是想去,上輩子不會跟人走了沒幾天就回來了。
是的,上輩子王夢蘭也來過這麼一出。
她太急迫的想要證明女兒的優秀,所以顧不得許多,在錢蘋又一次沒考上之後,她就一門心思要把女兒送出國。
為此,她甚至給了那位據說是從美國回來的“老鄉”好幾千塊錢。為的就是叫人家把錢蘋帶去美國。
至於到了美國幹什麼,她其實沒想那麼多。
畢竟那可是美國!
只要去了,還不是遍地的發財機會。
所以在說定了之後,她就把女兒託付給了對方,然後喜滋滋的等著女兒去了那邊,到時候掙錢寄回來,好叫別人都狠狠羨慕她。
上輩子簡梨知道的很晚,因此細節也記不住。
只知道錢蘋是跟著人走了,但是沒兩天就又自己回來了。
大姨暴跳如雷,但不管怎麼問都問不出來結果。
錢蘋在家裡攏共也沒待多久,考不上大學,她就成了王夢蘭的汙點。
所以沒多久就南下打工,一年不到就嫁去了距離桃城一千多公里的外地……
再然後,錢蘋再也沒有回來過家鄉。
……
平心而論,時間太久,簡梨都快忘記了錢蘋的長相。
就在她還在梳理兩輩子的資訊的時候,姍姍來遲的錢蘋騎著腳踏車到了。
錢蘋是那種長得很討老人喜歡的長相,圓圓的臉頰,一雙杏眼,清秀又討喜。
在看到人的一瞬間,簡梨心中的隔閡頓時不見。
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來過暑假,錢蘋,王云云和她,三個人經常在一起玩。
說是一起玩,多半是錢蘋在遷就她們。
錢蘋就是個大姐姐。
明明家裡沒有弟弟,她卻活的像個大姐一樣聽話懂事。
“姐!”
簡梨一下子蹦到錢蘋身上。
錢蘋手上的五花肉差點沒拿穩。
簡梨賴在錢蘋身上:“我好想你啊,你怎麼都不回來過暑假?”
王夢蘭接過五花肉,翻個白眼:“還過暑假呢,都十八了。”
以前那還叫過暑假,現在的叫什麼暑假?
畢業都畢兩回了。
錢蘋剛露出的一點面部表情,在王夢蘭的打岔下再次歸於空茫。
她像是犯了錯一樣,低著頭不敢說話。
簡梨左看看右看看,仗著自己現在小,肆無忌憚的說道:“大姨你幹嘛啊,我跟姐好好說話呢,你一說就給我姐說的不說話了。”
王夢蘭對著自己閨女沒個好臉,對著弟妹家的孩子卻個個親的不行,簡梨這麼說,她也不生氣,只是沒好氣的瞪一眼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女兒,然後笑呵呵的文簡梨吃不吃糖。
“叫你姐帶你去買。”
簡梨從錢蘋身上下來,扯著大姐的手:“不用,我今年暑假掙錢了,我請姐吃雪糕。”
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王帥:“雪糕?哪有雪糕?姐你請我吃雪糕嗎?”
簡梨:“……誰請你,摳死你得了。”
王帥這一個暑假,掙的錢全都沒花!
簡梨之前是怕這小子拿了錢學壞,現在她是看見這個活體葛朗臺就來氣。
王帥摳到哪種程度呢?
就是雪糕一根都不捨得買,然後在簡梨和王云云吃的時候,偷偷摸摸的拿走雪糕棍舔。
簡梨簡直都要瘋了,想起來都覺得噁心。
她跟王云云按著王帥去搜他的兜,非要讓王帥拿錢出來花。
可搜遍了屋子,就是沒見王帥的錢。
簡梨崩潰的問王帥攢錢到底準備花在什麼上頭。
王帥一臉的茫然:“花?為什麼要花?進了我的兜,我就不花了。”
之前大手大腳那都不是自己的錢,現在是自己的錢了,王帥可不準備花。
他就要攢著。
為著攢錢,這一個多月,王帥一根雪糕都沒吃過。
這會兒簡梨要去村裡的代銷點買雪糕,他饞的不行,愣是跟上去了。
簡梨,王云云和錢蘋走在前面,這小子就老老實實走後面。
離開了家裡大人的視線,簡梨拉著錢蘋問東問西。
一離開她媽,錢蘋也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
王云云:“姐,你真要去美國啊?”
錢蘋:“嗯。”
王云云有些好奇:“那要求英語嗎?那邊都是說英語的,會不會去了之後語言不能溝通啊?”
錢蘋有些緊張:“不知道,帶我去的那個人說沒關係的,她也不會英語,去了之後就在唐人街,都是華人,也不說英語。”
簡梨:“那她去了多久啊?”
錢蘋:“她去了好多年了。”
簡梨哼了一聲:“那她去那麼多年,還只在唐人街混?”
錢蘋愣了一下。
簡梨趁機連珠炮一樣的跟她姐輸出。
“我大姨都沒問清楚那人在那邊到底怎麼生活的,怎麼就那麼放心給你送去?還一個勁的說那邊一個月工資兩千美金,那掙美金花的不是美金?總不能你在那邊掙錢,然後錢拿回國內來花吧?”
“光說掙錢不說幹什麼,一問就是去刷盤子,怎麼美國一頓飯二十個盤子啊?哪兒來那麼多的盤子給你刷?”
“不都說美國高科技嗎?高科技咋不研究一個專門洗盤子的機器呢?非得找人來洗?”
……
簡梨一頓爆殺,給錢蘋和王云云都幹沉默了。
王云云是豁然開朗,心裡那點隱隱約約的奇怪全被簡梨說出來了。
這明明都是漏洞!
“姐,要不你別去了吧……”
錢蘋則是心裡一團亂麻。
她一貫是最聽王夢蘭的話的,王夢蘭說美國千好萬好,她也就不做猜疑。
畢竟那是她媽,她能騙自己嗎?
但是、但是,簡梨的疑問卻敲開了她心裡的一點疑問。
美國那麼好,那那個老鄉怎麼不留下?
那麼好,她咋不帶自家人去?
遠的不說,她咋不帶自己男人去?
簡梨趁機添一把柴:“姐,你可要想好啊,大姨是能幫你做決定,但她可不幫你兜著後果。你自己的事,得自己拿個主意。”
王云云也十分嚴肅的幫腔:“姐,我也覺得小梨說的對,大姑她又不去,說的再好也是你去,你得好好想想。”
錢蘋一臉的若有所思,簡梨看時候差不多了,就沒再多說什麼。
她不是沒想過去去勸大姨,但是一想到大姨那跟自己親媽一脈相承的脾氣,簡梨就洩氣了。
上輩子跟王夢梅女士鬥智鬥勇中,她早總結了經驗出來。
那就是必要時不要溝通。
直接莽,莽完了,她媽撐死揍一頓,她一個親生的,還怕被打死嗎?
簡梨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錢蘋。
“你要是不想去,就躲幾天。”
大姨除了那個人就沒有旁的門路,只要躲過那幾天,等到人走了,大姨難道還能打死錢蘋?
王云云,錢蘋:……
簡梨理直氣壯:“我說的不對嗎?”
明明是嚴肅的話題,錢蘋卻有點想笑。
不過她還是認真說道:“謝謝你,小梨。不過還是算了吧。”
她苦笑道:“出去躲,我也沒地方躲啊。”
她這幾年讀書讀的格外辛苦,跟同學都交集不多,至於大舅二舅家,她媽一找就找到了。
“我沒地方去。”
王云云突然有點為她心酸,拉著她正要說什麼。
簡梨突然打斷。
“姐,你傻啊,你跟我走啊。”
“上我們家去,我的床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