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家裡被翻的亂七八糟,又六七天未曾住過人了。
徐氏就先領著胡婆婆回家收拾,留男人們在院裡吃酒慶祝。
誰知等她收拾好了過來喊人時,這爺仨早醉的人事不省。
於是只好又在這院裡湊合了一宿。
一夜無話。
第二天焦順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捂著頭自床上坐起,渾渾噩噩回憶著昨天的事情,一時幾疑是在夢中。
“爺總算是醒了。”
這時身旁突然有人脆聲道:“可巧醒酒湯剛熬得了,您是先用些湯,還是等洗漱了再說?”
焦順呆愣愣的轉頭看去,卻見個十四五歲的俏丫鬟,正規規矩矩的站在床旁,衝自己拘謹的笑著。
他不由脫口問道:“你是?”
那丫鬟微微一福:“奴婢玉釧兒,是太太和二奶奶指派過來,專門服侍爺的。”
玉釧兒?
莫非就是和寶玉勾勾搭搭,後來又投井自盡的那個?
來順揉著眉心,遲疑道:“你不是在二太太那邊兒做大丫鬟麼,她怎麼捨得把你送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兩條腿挪到床邊,四處踅摸自己的鞋襪。
玉釧見狀,急忙從床頭櫃上拿了套新的,一面伏低了身子幫來順穿戴,一面解釋道:“爺怕是記錯了,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是我姐姐金釧兒,我半年前才開始領二等丫鬟的月例,哪算得上什麼大丫鬟。”
“原來如此。”
焦順故作恍然,心下左思右想,卻記不起這玉釧在原書裡,究竟做過些什麼——實則若非她姐姐投井自盡了,他都未必記得這個‘釧’字。
不過瞧這俏丫鬟蹲在身前,捧著自己兩隻腳丫子緊忙活,焦順就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奮鬥在足療店的光輝歲月。
一時間,那目光中就透出些‘情’緒來,直瞧的玉釧兒心頭突突亂跳,手上也亂了章法。
其實一開始得知,自己要被派來伺候焦順時,她心下也是百般的不情願。
畢竟前幾日這焦順還只是府裡的管事,現如今卻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一時間誰能接受的了?
但王熙鳳說的清楚,這焦順落地就是正七品的六部京官兒,往後若是放出去,說不得就能主政一州一府之地。
屆時自己作為他的身邊人,即便比不得寶玉的姨娘,卻也遠不是那些配了小廝的僕婦們可比。
想到日後的前景,玉釧兒強壓下心頭的不適,起身笑問:“爺是要先用醒酒湯,還是先更衣?”
“都行吧。”
焦順揉了揉眉心,順勢看向窗外道:“外面做什麼呢,怎得這麼鬧騰?”
“平兒姐姐帶人送了傢俱過來,來旺嬸兒……”
一時不慎口誤,玉釧急忙惶恐的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確認焦順沒有動怒,這才重又道:“太太和平兒姐姐,如今正領著府上派來的小子們清掃院子、佈置傢俬呢。”
嘖~
這又是送傢俱又是送人的,怪不得大家都想做官兒呢。
不過王夫人會這樣做,主要還是因為自己這官兒是皇帝欽點的,又被安排與賈政同衙為官,否則若換成尋常七品,只怕未必能入她‘法眼’。
焦順醉頭醉腦的感慨了一會兒,才忽然覺出不對來:“還送了傢俱來?那這院子……”
“依著太太和二奶奶的意思,是要把這院子撥給您暫住——這邊到底寬敞些,平時進出也方便。”
好嘛~
這連房子也送了!
來順原本尋思著,等自己脫籍之後,就學著來家、林家、吳家,在長盛坊裡另尋個宅子。
不成想反倒搬進榮國府裡來了。
這樣也好,真要離著遠了,自己還怎麼惦念寶姐姐、林妹妹、三春湘雲、妙玉邢……
邢什麼煙來著?
那個字兒當時就不太認得,現下更是連怎麼寫都想不起來了。
回憶了半晌也不得要領,於是來順又繼續問:“除了你和這些傢俱,平兒姐姐還捎了什麼過來?”
這要擱在後世,把人和傢俱等同,尤其還用了個‘捎’字,一個物化女性的帽子就該扣上了。
不過玉釧兒卻並不覺得,自己和物件有什麼太大的區別——老爺太太屋裡擺的一些物件,可比人命金貴多了!
“還有兩個粗使的婦人,專門挑了男人在輪胎鋪子裡做夥計的,畢竟……”
說到這裡,玉釧兒原本想提醒焦順,府裡希望他能把鋪子兼顧起來,至少幫著出出主意,把一把大致的方向。
可又擔心焦順不喜歡自己越俎代庖,於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嚥了回去。
男人在鋪子裡做夥計的?
來順聽了這話,忽就想起了那聞名遐邇的多姑娘——如果奪爵的事兒再晚上兩日,她大約也能滿足這個條件。
書中可是說了,這位多姑娘頗多奇趣,連賈璉這等風月行首,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要不然……
來順一時有些技癢,不過考量再三,還是熄了‘切磋’的心思。
上輩子也還罷了,如今身處三妻四妾時代,又何必再去光顧這等‘眾籌’型的女人?
把多姑娘拋在腦後,來順再問:“你們是仍在府裡掛名,還是……”
“平兒姐姐已經把身契交到太太手上了,我、我往後就是爺的人了。”
玉釧兒不說‘我們’,而是單獨說‘我’,偏又擺出一副含羞帶俏的小模樣,內中含義可說是昭然若揭。
焦順聽了自也是食指大動,原本他就想著等襲爵之後,就踅摸個長期床伴來著,如今王夫人就巴巴送了玉釧過來,這才真叫‘剛渴睡就給了個枕頭’呢。
可惜……
就只送了個玉釧而已,若湊個金玉滿堂姐妹花,比翼雙飛豈不快哉?
他略有些不適應的,讓玉釧服侍著換好了衣服,又灌下半碗酸甜的解酒湯,這才推門到了外面。
眯著眼迎著陽光一掃量,見院裡正忙的熱火朝天,十幾個男丁女僕各司其職,顯是早就已經鋪排妥當的。
這也是徐氏最擅長的。
焦順便沒有理會這些人,在各種偷瞄、窺探的目光中,徑自進了堂屋。
這宅子的正房堂屋雖也是三間,不過兩側又各有一間略小的耳房,再加上三間東廂、兩間西廂、兩間倒座,足有十二間屋子可用。
進到廳裡,先就聽東屋裡傳來鼾聲,顯是焦大仍宿醉未醒。
而這客廳裡也正有幾個男丁,在忙碌的佈置桌椅、綠植、擺設、畫軸等物。
多半也是因此,徐氏和平兒並不在客廳,而是在西屋裡說話。
循聲到了西屋,卻見裡面早已經煥然一新,徐氏正和平兒坐在寬大的拔步床上,比手畫腳的議論著帳子、窗簾的款式與大小。
因見焦順自外面進來,平兒下意識的起身,衝他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姐姐怎麼倒生分了?”
來順衝她笑道:“莫非是不希望我當官兒?”
“怎麼會!”
平兒也笑了,掩著嘴道:“就是一時有些不大適應,咱們剛來這府上時,你還在街上撒尿和泥呢,誰成想已轉眼竟有了官爵,還要與政老爺同衙為官呢。”
聽平兒說起‘與政老爺同衙為官’,旁邊徐氏忙翻出幾頁紙來,遞給來順道:“這是你平兒姐姐抄錄的,上面寫了工部的大小官職,以及幾處要緊的所在——你那所正寫的最是詳細!”
這可真是雪中送炭!
昨兒一家人議論了半天,都沒鬧明白這所正到底是個做什麼的。
來順忙接在手裡,又一疊聲的向平兒道謝。
平兒連連擺手:“我哪裡知道這許多事情,都是二太太和二奶奶打聽出來的,我不過就是幫著跑跑腿兒罷了。”
“除了官職差事,部裡同僚們的品性嗜好、人脈關係,過兩天應該也能打聽個七七八八,到時候我再給你送來。”
頓了頓,又叮嚀道:“這官場不比別處,勾心鬥角彼此拆臺都是常事,且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又多。”
“依我看,你最好尋個有經驗的師爺,一來免得行差蹈錯,二來也能幫著處置案牘公文。”
“再就是二老爺那邊兒,既然以後要同衙為官,總該先去正式去拜見一下,省得讓人以為你得志猖狂,又或是心懷怨念。”
“這越是得了天大的福分,才越是要步步小心!”
聽她句句都在為自己考量,來順心下感激,忙深施了一禮道:“姐姐這些金玉良言我記下了,往後……”
正要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卻聽外面玉釧兒稟報道:“太太、大爺,薛家太太領著表少爺來了,如今已經到了咱們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