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
天色將亮未亮,一隊車馬就匆匆出了寧榮街,往西趕奔長安門去了。
與此同時。
附近某個狹小的巷子裡,胡栓柱尋到一處緊閉的大門前,確認左右無人之後,立刻貓腰順著門縫裡往裡摸。
待摸到放了一晚上的荷包、酒壺之後,他登時臉色大變,起身飛也似的去了。
而另外一條巷子內。
倪二直等到天光大亮,見來順仍未前來赴約,當下也沉著臉轉回了家中。
進門見手下的兄弟們正聚在外間爛賭,他二話不說,上去一腳就把桌子踹翻了。
緊接著,倪二又虎著臉環視了一圈,這才不容置疑的下令道:“盧七,你帶兩個人去我上回說的那幾個報館,催著他們把先前送去的東西儘快印出來!老四在家裡守著,其餘的都特娘抄傢伙,帶上蒙面布跟老子走!”
這些人都是他用老了的,近來又加倍恩養著,聞言自然別無二話。
當下各自分頭行事。
除留守的和另派的,約莫有七八條漢子抄了傢伙,戴上草帽面巾等物,跟著倪二出了西廊下。
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兵部衙門口,倪二又就近尋了個茶攤,坐在路邊眼都不眨的盯著衙門口。
“二哥。”
這時手下人卻有些慌了,殺人放火他們都沒二話,可這盯著衙門口又是怎麼個意思?
“待會若有個老頭過來嚷著要襲爵,你們就給盯緊了,若沒人攔著也還罷了,若有人出來阻攔……”
說包半截,見眾人都面露惶惶,倪二不由罵道:“恁孃的!你們怕個鳥?我說的又不是官差,是他家對頭要來攔著!”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復又吆五喝六的聒噪起來。
安撫住手下之後,倪二看似淡定的,重又把目光轉回了衙門口,實則手心裡盡是冷汗。
寧國府的人雖不是官差,卻怕比官差還要難惹些!
但他一則受過來家的大恩,二來又有性命攸關的把柄攥在來旺手上,即便心下再怎麼忐忑,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約莫到了巳正【上午十點】,一輛簡陋的小車停在了兵部門口,緊接著就見穿著一身六品官服的焦大,慢騰騰從上面下來,中氣十足的嚷道:“有喘氣的沒有?老子要給乾兒子襲爵!”
倪二爺沒想到老頭會如此大張旗鼓,一時唬心肝都要跳出來了,起身死死盯著衙門口,連鬢角眉梢也沁出汗來。
好在他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
那焦大出示了泛黃的官憑,不多時就從裡面迎出兩個青綠小官,嘖嘖稱奇的把這白髮老翁迎進了衙門。
倪二噗通一聲坐回條凳上,竟生出些劫後餘生之感。
這時手下人也察覺出了異狀,小心翼翼的問:“二哥,那老頭已經進去了,咱們……”
“走!”
倪二想起接下來要辦的差事,忙又一躍而起:“去看看那些報紙印出來沒有!”
以這年頭的工業水平,報紙自然沒這麼快就印出來。
倪二和十幾個手下,直等到申時【下午三點】前後,才從幾家報館得了兩千多份報紙。
倪二立刻命他們用小車推了,在內城選人多嘴雜的地方發放。
因是免費發放,標題又足夠吸引眼球,到傍晚時,街頭巷尾便有不少人在議論此事。
而隨著訊息持續擴散,此事也終於傳到了寧國府裡。
…………
啪!
賈珍將一份粗製濫造的報紙拍在桌上,怒不可遏的道:“好個狗奴才,說什麼焦大在熱河避暑,卻原來是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一旁賈薔也是又驚又怒,他花了渾身解數,好容易把拈酸吃醋的賈蓉搞定。
這正在賈珍‘膝下承歡’呢,誰成想竟等來了如此噩耗!
“老爺!”
他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那焦大既然已經去了兵部呈報,這爵位卻如何還能落到我頭上?!”
“慌什麼,這天塌不了?!”
賈珍低頭呵斥一聲,又指著賈蓉吼道:“你帶人去兵部把那襲爵的事兒撤了,再把交代給我抓回來!”
他讓別人不要慌,實則自己也早亂了方寸。
賈蓉聞言面色一苦,訕訕道:“這、這怕是不成吧?那兵部需不是咱家開的,怎麼會任憑……”
“你就說那焦大是瘋的,再不就是受了來家的哄騙!”
賈珍又吼了兩句,喘著粗氣瞪著眼,來回在屋子裡踱步。
賈蓉幾次欲言又止,想說這法子八成不怎麼靈,卻又怕受了父親的遷怒。
只好呆頭鵝似的縮起脖子,站在那裡楞充背景。
就這般過了好半晌,賈珍才稍稍恢復了些理智,皺眉道:“算了,我親自去走一遭,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頓了頓,他約莫也是覺著希望不大,又咬牙道:“就算撤不了襲爵的流程,那來家想承爵也沒這麼容易!”
賈蓉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賈薔卻急了,扯著賈珍的袖子道:“老爺,那我的爵位呢?”
賈珍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寬慰道:“我的兒,你且把心放寬了,這回要是不成,往後我也幫你捐個好差事。”
“那捐的官職,如何能……”
賈薔原本想要抱怨,那捐的差事都是虛的,怎抵得過世襲爵位,說到半截才想起賈蓉在場,於是忙改口道:“老爺先前不是說,這爵位要是旁落了,咱家的臉面就丟光了嗎?現如今……”
“你放心,這爵位旁落不了!”
賈珍咬牙道:“若實在不成,我就……”
狠話說到半截,他卻卡了殼。
若單只是焦大去了兵部提交申請,憑賈家的人脈關係,從中做些手腳倒是不成問題。
可現如今鬧的滿城風雨,兵部上下投鼠忌器,卻未必還肯答應幫忙。
但這些內情,他也懶得同賈薔多說,只哄孩子似的道:“我的兒,你先在家裡候著,等我找兵部老盧討個說法!”
說完,撇下賈蓉、賈薔兩個,命賴升備了馬車,急匆匆趕奔兵部尚書家中。
半路上,賈珍正琢磨見到盧尚書之後,究竟該怎麼開口才好,忽然馬車就來了個急剎。
他猝不及防之下,竟差點從車廂裡滾出去。
賈珍因此勃然大怒,挑了車簾正要喝罵,卻見前面街口也正有個郵差,在拼命勒住韁繩,嘴裡還吆喝道:“快讓讓、快讓讓,我這裡有八百里加急軍情,耽擱不得!”
聽是‘軍情’,賈珍心下一動,忙一面命家奴們讓開去路,一面吩咐賴升過去詢問究竟。
不多時,等那郵差匆匆去了,賴升也回來附耳稟報了一番。
賈珍聽完之後,卻是面露狂喜之色,拍著車棚大笑道:“這真是天助我也!快快快,趕緊上路,若去的晚些,那老盧只怕就顧不上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