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和王熙鳳的院子,是個小三進的格局。
進了大門,就見倒座房緊挨著一個小小的前院;過了垂花門,則是由東西廂房和堂屋正房圈出來的內院;而在正房和後罩房之間,有夾著個狹小的後院。
“中衣三十七件!”
此時就在那前院裡,來順蹲在個大木箱子旁邊,正努力統計著裡面的衣物:“夾絨長袖的八件,普通長袖的十二件,短袖的十件,對襟馬甲七件。”
“這怎麼還出單數了?!”
來順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宜老子就催促道:“趕緊去問問裡邊兒,是不是有落下的,要是沒落下就拿出一條來!”
邊上昭兒應了,把半邊身子探進內院,扯著嗓子就是一通喊。
趁著內院裡核對的空檔,來順起身挺直了脊樑,一面反手捶打後腰,一面將院子裡的兵荒馬亂盡收眼底。
如今這小小的前院裡,非但擠了十多個小廝,還擺著二十來口大箱子,裡面衣食住行各色物件,全都是為了賈璉南下揚州準備的。
就這,那內院裡還一個勁兒往外送東西!
“乖乖!”
來順忍不住咋舌道:“要照這麼弄,二爺最後怕不是得帶三四十口大箱子上路?”
“哪兒啊!”
旁邊正在整理靴子的隆兒,轉臉衝他笑道:“等來旺叔報上去,奶奶約莫還得再添些零碎,明兒抬到前院,又得跟老爺、太太準備的歸置在一處。”
“再加上林姑娘的行李,還有各處給姑老爺的禮物,裡外里加在一處,三四十口箱子哪裡裝的下?!”
好嘛~
不過是出趟遠門而已,整的比拆遷都熱鬧!
這眼見又從內院抬出三口大箱子,兩人也顧不得再閒聊,忙上前分門別類的歸置了,然後開啟進行核對篩檢。
來順又盤點了一箱襪子,正準備返回頭,把那對襟馬甲取出一件來,以便取個好事成雙、六六大順的意頭。
就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問:“來旺叔呢?”
來順抬頭掃了眼,見院裡果然沒有自家老子的蹤影,於是回頭道:“方才還在呢,興許是有什麼事兒出去了吧,平兒姐,你找我爹有事麼?”
“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平兒說著,給來順使了個眼色,轉身到了相對清淨的門洞底下。
來順也忙跟了上去。
剛在她身前站定,平兒就遞過條帕子來:“這大冷的天,也不說把汗擦了,萬一著了涼有你受的。”
來順也不同她客氣,嘿嘿笑著胡亂抹去額頭的汗水,然後把那香氣襲人的帕子團在手心裡,耍賴道:“等我洗乾淨了,再還給姐姐吧。”
平兒瞪了來順一眼,在他面前攤開瑩玉也似的小手,全然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來順最後只得悻悻歸還了帕子。
平兒這才又道:“王家那邊兒,到底還是得老爺說了才算,因此奶奶有意讓二爺帶兩條充氣輪胎去南邊,找機會在老爺面前演練演練。”
頓了頓,又補了句:“說不準兒,還要讓你跟著一起南下,幫著二爺打理這事兒呢。”
“我也要去?!”
來順先是一驚,隨即就期待起來。
現如今他留在京城,一時半刻也找不到脫籍的法子,也或許去南邊兒,能有什麼意外收穫呢。
就算沒有意外收穫,能暫時擺脫榮國府的桎梏,總也是一樁好事。
“你先別高興的太早。”
平兒見他面有喜色,板起臉來教訓道:“讓你跟去,是有正經差事,可不是讓你玩兒的!再者說,奶奶雖然有這個想法,可二爺卻未必願意帶上你。”
…………
平兒這回卻是猜錯了,事實上王熙鳳屬意的人選,並非來順,而是他老子來旺。
東屋寢室裡,她側坐在拔步床上,一面翻看府庫裡的藥材名錄,一面對賈璉道:“興兒、昭兒幾個都還是毛頭小子,平日裡又跳脫的很,讓他們幾個跟著你南下,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乾脆還是讓來旺也跟著走一遭吧。”
聽到這話,賈璉面上就是一苦,他久聞江南繁華,這回是鉚足了勁兒要去見識一番,卻哪肯再帶個‘監工’上路?
當下忙道:“這怎麼成,你那買賣不是還指著他呢?”
“有什麼不成的。”
王熙鳳水汪汪的斜了他一眼,少有的放軟了身段,嬌聲道:“再怎麼賺錢的買賣,也比不得你要緊。”
“娘子~!”
賈璉當即就軟了半邊,唱戲似的喚著,上前攬住熙鳳的香肩,開口就待應下這事兒。
可想到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忙又改口道:“你就放心吧,賴總管專門挑了兩個得力的管事,準備陪著我南下揚州,到時候一切有他們照應著,我每日只在姑父跟前點個卯就好。”
聽到府裡早有安排,王熙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不過隨即她又有些疑惑:“說到賴總管,我聽說老太太這回之所以專門點了你去,也是他主動提議的?”
“就算他不提,也該是我去。”
賈璉笑道:“其實這回南下牽扯頗大,姑父說是要接林妹妹去團聚,其實倒有臨終託孤的意思——老爺和二叔輕易不好離京,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去做這定心丸呢?”
王熙鳳見他那得意的樣子,心下卻登時起了狐疑,坐正了身子,盯著賈璉道:“瞧你得意的,倒好像這是什麼天大的美差一樣,莫不是想在南邊兒找個水鄉佳麗,好頂了我的缺?!”
“你這話說的!”
賈璉嚇的魂都飛了,忙緊緊抱住她,指天誓日的道:“什麼水鄉佳麗,那裡抵得上你半根指頭?!再說這水鄉還用去南邊找麼?”
說著,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著三不著四的。
鳳姐當即羞得紅頭脹臉,忙一把搡開了他,啐道:“再敢渾說,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賈璉沒皮沒臉的笑著,半晌又故作神秘道:“美差算不上,但這回南下倒真有樁天大的好處!”
說著,壓低了嗓音道:“那鹽政可是一等一的肥缺,姑父膝下又只林妹妹……”
“你是說。”
王熙鳳那雙丹鳳眼,頓時也亮了起來:“姑父要把家產一併託付給咱家?!”
“哼哼!”
賈璉得意的直哼哼,又挺胸疊肚道:“爺這回去了揚州,怕未必就比你那買賣賺的少!”
王熙鳳卻看不得他這般得意,尤其還拿來和自己的買賣對比,於是潑冷水道:“賺得再多又如何,那是託給府裡的,又不是咱們自個的!”
頓了頓,她卻又忍不住叮嚀道:“你若私下裡得了銀子,不妨差人送回京來,我也好做個本錢。”
賈璉自是滿口應了,兩人便又膩歪在一處。
分別在即,錯非賈璉昨兒剛賣足了力氣,如今有些後勁不足,怕是兩人都要顧不得青天白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