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還有一更】
賈探春是在確認焦順進到蘆雪庵之後,才悄默聲離開的。
回到家中她滿心期盼焦順踩中陷阱,最好再忍不住疼痛,大喊大叫被巡夜的拿住!
至於焦順被抓後會不會供出自己,賈探春卻是半點都不擔心——夜闖大觀園還能設法推脫,招認出和賈政的小妾女兒有染,豈不是自尋短見?
臨近子時。
聽到院門被拍的山響,賈探春就知道是母親回來了。
她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只見趙姨娘已經一拐一拐的進了門,半邊身子倚著翠墨,正邊往裡走邊罵罵咧咧。
見到探春從屋裡迎出來,她更是怒不可遏,指戳著探春:“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走散了你也不說去找找我!害得我在外面滑了一跤,好半天都才爬起來!”
說著,扶住細腰哎呦哎呦的叫喚。
探春見趙姨娘叉著腿一拐一拐的,原本還以為她這是誤中了機關,可仔細看趙姨娘的鞋襪,卻並不見有受傷的痕跡,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嘴上卻道:“我只當姨娘回去了,誰成想是在院子裡滑了一跤。”
說著,主動上前替下了翠墨,吩咐她趕緊回屋睡下。
趙姨娘暗暗橫了女兒一眼,見她沒事人似的雲淡風輕,心下不由得愈發惱怒。
原想著當場發作一番,可想到焦順的叮囑,還是咬牙忍了下來,只等到了臥室裡,見左右無人,這才一把甩開探春,叉開腿指著女兒的鼻子罵道:“你個賊心爛腸的東西, 說什麼以為我回去了,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探春往後退了半步, 淡淡的道:“姨娘小聲些, 不然被人聽了去, 可就不好了。”
說話間表情雖然淡然,可直勾勾盯著趙姨娘的丹鳳眼裡, 卻滿滿的透著希冀期盼。
趙姨娘自然知道她在期盼什麼,當下把嘴一撇,不屑道:“那焦順年紀輕輕, 就能從奴才做到六品京官兒,這勾心鬥角使絆子的事兒見多了,憑你那些小算計,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
說著, 兩條腿就痠軟的站不住,正當間又似抹了辣椒醬一樣難捱,便乾脆齜牙咧嘴的躺到了床上。
躺好後因沒聽到探春回應,她便又道:“怎麼,你不信?實話告訴你,我剛跟他說你也去了,那焦順就覺察出了不對, 等到了外面看見暗灌木叢三面環水,更是篤定其中必有蹊蹺,當下撅了個樹枝一點點的試探,輕而易舉就破了你那陷坑!”
這回探春終於有了反應, 就聽她冷冰冰道:“被他破解了又怎得?我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警醒那無恥之徒不要招惹我罷了!”
說是這麼說, 但從她緊攥著的雙拳, 就能看出她不過是在逞強。
“哼~”
趙姨娘嗤鼻一聲, 哼哼唧唧的岔開腿, 在床上擺出了個‘人’字型, 這才覺著舒坦了些。
探春見狀皺眉道:“姨娘這樣子成何體統?”
不想趙姨娘一骨碌坐起來, 怒道:“我這樣還不是你害的?!憑那賊漢子的本事,上回咱們兩個都被擺置的夠嗆, 偏這回你又……”
“姨娘!”
探春打斷了母親的話,上前團起自己的鋪蓋, 道:“姨娘早些安歇吧,我去外間睡。”
“去就去, 我還不稀的跟你在一處呢!”
趙姨娘又懶洋洋的躺了回去,卻不慎牽扯到了通處, 一時忙又齜牙咧嘴的呼喊道:“你先等等,幫我瞧瞧看是不是傷了……哎!這死丫頭,早知道就不該把你生出來!”
…………
另一邊,焦順在楊氏的引領下,神清氣爽的出了大觀園。
把幾個不那麼罕見的玩物塞給楊氏,讓她給孩子捎回去,然後便在這婦人千恩萬謝聲中,循著內子牆回到了自家小院。
到了家門口,他在大門上輕輕拍了幾下,不多時那院門洞開,玉釧從裡面探出頭來,見是焦順,忙把院門大敞了將他迎了進去。
焦順看看東廂裡燈火全無,不由嘟囔道:“這司棋……”
屋裡四個丫鬟,也只有司棋守夜的時候,才敢賭氣不給他留燈。
焦順轉回頭一擺手,吩咐道:“走吧,今兒就在你們西廂歇了。”
“哎!”
玉釧脆生應了,正要帶頭往西廂裡去,忽又站住了腳,為難道:“晴雯也在那屋裡……”
“那有什麼?”
焦順半點不以為意,要是五兒在或許還要避諱些,晴雯又不是沒經過見過?
玉釧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且讓她聽了去,豈不更顯得自己得寵?
兩人進到西廂北屋,就見西南北三面品字形的擺著三張小床,正北的晴雯,居中的是五兒,靠進房門南牆下則是玉釧的床。
焦順老實不客氣的往床上一坐,左右腳交替蹬脫了靴子,靴子落在地上啪啪兩聲,登時驚醒了晴雯。
晴雯擁著被子坐起來,迷迷糊糊見是焦順,就要披衣起身伺候。
“你睡你的,爺回來晚了,又不想驚動姨娘,乾脆在你們這邊兒將就一晚上。”
晴雯哦了一聲,依舊有些迷糊的望著焦順,直到玉釧兌了熱水近來伺候焦順洗漱,她才又重新躺了回去。
“哼~”
玉釧冷哼一聲,小聲嘀咕道:“瞧她少奶奶似的,要是在寶二爺屋裡,怕是早跳起來獻殷勤了!”
焦順聞言卻只是一笑。
這年頭,有權有勢的人想要三妻四妾不難,可要指望妻妾們個個都對自己忠心不二,那就純屬痴心妄想了。
晴雯心裡頭如何想的焦順懶得管,也管不過來,只要別給自己帶綠帽子就成。
等洗漱完了,焦順撩開薄被躺好,又在身旁的空處輕輕拍了拍,玉釧立刻喜滋滋的擠進他懷裡,雖嗅到了些陌生的脂粉味兒,卻半點沒往心裡去。
焦順屋裡這四個丫鬟,司棋向來眼裡不揉沙子,若被她當面撞破了痕跡,少不得要使些小性子。
香菱是個憨直的,雖然不會質疑什麼,可事後卻很有可能說漏嘴。
只有玉釧和紅玉兩個最是‘乖巧’,從來不會多事,又能幫忙瞞著。
而其中玉釧的秉性,又和邢氏頗有些類似。
平素一味的逢迎男人,又愛耍些小聰明,因以前焦順偷香竊玉回來,都是點她侍寢,她便沾沾自喜以為是得了便宜,愈發縱容焦順在外面眠花宿柳。
所以說,影視劇裡那些品性有瑕疵的反派小妾,卻偏偏受到男人的迴護寵愛,也是有其客觀原因的。
一夜無話。
第二天五兒回屋洗漱的時候,正撞見焦順從晴雯床上起身,忙停住了腳步,低眉順眼的不敢去看。
這時玉釧從外面端了水進來,先瞪了一眼床上躺著的晴雯,這才上前伺候焦順更衣洗漱。
晴雯縮在被子裡,一直等到三人都離開之後,才悶不做聲的坐起來穿衣服。
“咦?”
突然她從被子裡摸出一件古怪的褻衣,略一琢磨,便嫌棄的團成團,狠狠丟到了對面玉釧的床上。
等她收拾妥當出了西廂,剛走進堂屋,就聽徐氏問吩咐道:“去叫大爺過來用飯,我有些話要和他說。”
來旺抬眼看了看妻子,嚼著饅頭口齒不清的道:“你又鬧什麼?他說了要晚些再搬出去,自然有他的算計,你只把房子弄好了備著就是,何苦……”
徐氏立刻把臉一板,叉腰道:“他是我肚裡爬出來的,我還不興跟他商量商量了?”
來旺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低頭碎碎唸的嘀咕什麼‘母憑子貴、仗勢欺人’。
等焦順從東廂趕過來,徐氏立刻換了笑模樣,一面招呼兒子落座,一面吩咐五兒趕緊盛飯,又親自遞上了一雙筷子。
“娘。”
焦順接過那筷子,無奈道:“有什麼您就說,平白鬧這陣仗,我心裡頭慌得很。”
“也沒別的事兒。”
徐氏笑道:“就是咱家那宅子估計入冬前就能蓋好,冬天再採買採買傢俱,明年開春咱們就能搬過去了!”
“這……”
焦順遲疑道:“我不是讓他們精工細作,不要趕工的嗎?”
“是精工細作沒錯!”
徐氏忙解釋:“你如今管著工部,誰敢在這上面糊弄事兒?只是營造司的人為了巴結咱們家,又特意增派了人手,這一來自然是又好又快——再說這大觀園才修了不到一年功夫,咱們那二進的宅子還能花多少時間?”
嘖~
焦順才剛開發了趙姨娘和探春的母女線,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一聽說要搬出去本能的就有些抗拒。
可他那些理由是斷然不能明說的。
徐氏見兒子不說話,便自顧自的暢想起來:“等到了那邊兒,我把晴雯也給你,再另聘幾個小的調教——到時候單給你準備了一間外書房,你在家辦公也就不怕被人打攪。”
“再有……咱們住在這裡,那些想求你辦事的人,連門都不好找,就找著了也未必敢進來送禮。”
“娘。”
焦順終於找到了個反駁的理由:“咱也不指著這個過日子,何況我的情況我爹也是知道的,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哪敢學別人胡亂貪贓枉法?”
說著,求助的望向了對面的父親。
來旺點頭:“是這麼個理兒,孩子好容易熬出來,可不敢貪小便宜壞了前程。”
啪~
徐氏把個帕子拍在丈夫肩頭,沒好氣的呵斥道:“快把你那油嘴擦擦,都快噴出來了!我難道是那沒分寸的?順哥兒既在官場,那些迎來送往的事情總少不了,難道咱們只管往外搭,就不興回回本了?”
頓了頓,又指著東屋道:“再說他乾爹也急等著新娘子過門呢,恰巧明年史家姑娘就及笄了,到時候咱們要還是寄人籬下的,又怎好替他張羅親事?”
這一番唱唸做打下來,來旺立刻偃旗息鼓。
焦順也只能服軟:“是是是,您老人家說的是,是兒子糊塗了,您說什麼時候搬,咱們就什麼時候搬好了。”
徐氏這才又換了笑模樣,連連給兒子碗裡夾菜。
等用過早飯,父子兩個便同車趕奔工部。
到了衙門裡,焦順原想先補個回籠覺,再起來處置公務的,不想短短兩天內,工讀生們就弄出了幾份制服草圖,派代表給焦順送了來。
當著學生代表的面,焦順總不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只能抖擻精神,把那幾分草圖仔細品評了一番。
總的來說,能看出這些草圖都是用了心的,只是離著焦順的要求還有很大的距離。
具體來說,這些設計雖然不乏獨到之處,但整體過於保守,和時下的軍裝、書生袍,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當然了,這年頭太過激進超前,也未必就是什麼好事。
所以焦順提出了具體的改進要求,希望能在整體保守的基礎上,儘量在區域性嘗試一些奪人耳目的設計。
送走了學生代表,焦順的睡意也消去大半,便乾脆開始處置這兩天積累下來的公務,結果才翻到第二封,就是甘肅慶州府請求罷免《勤工助學》的公文。
理由是慶州境內,本就沒有幾個官辦工坊,今年開春好容易才湊出十來個工讀生,這脫產讀了小半年,把工坊的差事都給耽誤了。
偏那匠師壓根不懂教書育人的道理,教了半年也不知道在教什麼,完全是勞民傷財百無一用。
嘖~
這反對意見是越來越頻繁了。
焦順仔細看了一遍,見沒什麼新鮮的,就吩咐屬吏歸檔存案。
比起京城來,各地推行工部新政的效率,明顯要慢了許多,故此直到今年入夏以來,各地的抗議和負面反饋才集中爆發出來。
慶州府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而對這些常見的問題,焦順也早就按照先期反饋,做出了相應的針對性調整——譬如慶州府這樣工業基礎薄弱的地方,不再單設工讀蒙學,而是集中到省府去辦,工讀生和匠師也是寧缺毋濫。
這些調整都會由今年新派出的推廣工作組,進行督促引導矯正。
而且早在去年年底,他就已經和上面溝透過了,所以這樣帶有對抗情緒的公文,並不會影響新政的推行——當然了,這樣的負面反饋一旦多了,肯定會影響新政的風評就是了。
也正因此,直隸周邊的新政更要做到盡善盡美。
畢竟大多數人總會傾向於眼見為實,見到京城裡推行新政一切順利,自然會覺得外面狀況頻出,都是因為地方官府推廣不利的緣故。
而等到京城裡的工讀生培養到一定數量,就可以嘗試著派遣到地方圍吏。
到那時,才算是到了大肆推行新政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