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以西。
百里之外。
一個小鎮坐落在窮鄉僻壤之中,名為溪雲,全鎮加起來不足五十餘戶,自給自足。
說是鎮子,其實看起來與村落無異。
清晨。
鎮郊,一輛牛車緩緩而行,停在了一處農戶的院落門外。
車上坐著一名一身白衣,手裡搖著摺扇的青年,相貌英俊,滿臉的書卷氣。
趕車的是一個身穿粗布短褂的人,蒙著臉,身上揹著一根用黑布包裹的棍子,看起來似乎也是一名年紀不大的青年。
隨著牛車停下,白衣書生合上了摺扇,緩緩下了車,徑直向院門走去。
院子不大,建著兩所簡陋的矮舍,圍在矮舍外圍的籬笆牆已經略顯破舊,看樣子已經歷經風雨多年。
院落中,一名佝僂著身子的老漢正在端著一簸箕豆子挑揀著,還有一名年輕人正在劈柴,看起來像是老漢的孫子。
“老人家,在下路過此地,有些疲累,想問您討口水喝,冒昧叨擾,還望見諒。”
白衣書生站在院門前,衝著坐在一張矮桌前的那名佝僂老漢抱了抱拳,笑著說道。
可是話音落下,那名老漢卻並未理會,似乎並未發現院門前來了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過那名正在劈柴的年輕人似乎聽到了,但也只不過是扭頭看了一眼,接著便不再理會,繼續低頭劈著柴。
“老人家?可否行個方便,討碗水喝啊?”
白衣書生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刻意提高了嗓門。
但老漢依舊沒有理會,聚精會神的數著簸箕中的豆子。
好在那名劈柴的年輕人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身來到了院門前,開啟了籬笆門。
“他又聾又啞,聽不到的。”
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邊解釋著,一邊將白衣書生讓進了院子。
“原來如此,叨擾了。”
白衣書生這才反應過來,拱了拱手,歉意的說道。
隨著白衣書生和車伕進到院子,那名低著頭的老漢這才發現家裡來了人,抬頭看著陌生的二人,疑惑的看向了年輕人。
“討水喝的,水...”
年輕人一邊衝著老漢比劃著,一邊大聲說著。
老漢反應了一會兒,這才明白了孫子的描述,接著便起身挪動著腳步,打算去屋裡端水。
“我去吧,我去吧。”
年輕人擺手示意了一下,加快了腳步,搶在了老漢身前向屋中走去。
老漢停下了腳步,搖了搖頭,轉頭衝著白衣書生露出了一臉淳樸的笑容,伸手示意白衣書生落座。
白衣書生也沒有客氣,抱了抱拳,坐在了老漢的對面,默默地看著繼續開始挑揀豆子的老漢。
很快,那名年輕人端著兩碗水從屋裡走了出來,一碗放在了白衣書生面前的桌上,一碗遞給了那名站在白衣書生身後的車伕。
可是車伕卻搖了搖頭,並沒有伸手去接。
年輕人撇了撇嘴,將兩碗水全都放在了桌子上,接著便繼續轉身去劈柴去了。
白衣書生幹了一碗水,坐在原地,一直默默地注視著聚精會神的老漢,似乎並沒有要就此離開的意思。
老漢似乎能察覺到白衣書生的注視,時不時的抬頭衝著白衣書生笑笑,並未催促面前這兩個素不相識的過路人離開。
就這樣,一個劈柴的年輕人,一個全神貫注撿豆子的老漢,一名手搖摺扇的白衣書生,就這麼靜靜的待了許久,好像誰都不礙著誰。
“十五年前,你在都城。”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衣書生突然對著低頭挑揀豆子的老漢說了一句。
可是隨著話音落下,老漢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那名正在劈柴的年輕人轉頭疑惑的看了一眼白衣書生。
“我認得你,司禮監首領太監,蓮奇,不過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白衣書生看著老漢,繼續若無其事的緩緩開口。
老漢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說的是什麼啊?”
“水喝完了嗎?喝完了就走吧,我們這裡不歡迎外人。”
砍柴的青年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身看著莫名其妙的白衣書生,不滿的說道。
“在下專程為閣下而來,如果再不肯承認,我就殺了他!”
白衣書生盯著老漢,再一次開口,嘴角露出了一絲異樣的冷笑。
聽到白衣書生的話,老漢正在挑揀豆子的右手忍不住停下,開始微微顫抖。
看到這一個動作,白衣書生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欺負一個聾啞老漢做什麼?!”
砍柴的年輕人大聲說了一句,拎著手中的斧頭就要向這邊走來,雖然他沒有聽懂白衣書生的話,但是能察覺到這兩個陌生人並不友善,而且還揚言要殺了自己!
與此同時,站在白衣書生身後的那名車伕也側過了身,面對著年輕人,伸手握住了背在身後的那根用黑布包裹著的棍子。
可是就在這時,那名低著頭的老漢突然轉過了頭,狠狠地瞪了年輕人一眼,制止了孫子的下一步行動。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停住了腳步,不滿的瞪著白衣書生。
緊接著,只見老漢放下了手中的簸箕,緩緩站起了身,轉身向屋裡走去,那原本駝著的背突然挺直!
他不但不聾,而且不駝!
“跟我來吧。”
老漢突然開了口,聲音尖細,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向屋裡走去。
看到這一幕,拎著斧頭的年輕人瞪大了雙眼,呆立在原地,一臉的不敢置信。
很顯然,雖然他跟老漢生活在一起,卻並不知道老漢一直在裝聾作啞!
可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
五歲的時候,他一個人流落人間,居無定所,最終被眼前這個老漢收養,從此便以爺孫相稱!
白衣書生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緩緩起身,跟著老漢進了屋。
車伕也跟了進去,順手將門關上。
屋子裡異常的簡陋,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一張破舊的桌子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傢俱。
“你是誰?!”
就在屋門關上的那一刻,老漢猛地轉過了身,直勾勾的打量著白衣書生,沉聲問道,與剛才那個柔弱老邁的老漢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我叫離無極!”
白衣書生搖著摺扇,隨口答道。
可是聽完白衣書生的話,老漢卻瞬間露出了滿臉驚異之色,不敢相信的重新打量了一眼白衣書生。
“皇孫殿下?!您還活著?!”
“奴才見過殿下!”
老漢遲疑了一下,緊接著突然跪倒在地,恭敬地行了一記大禮。
“公公請起。”
白衣書生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急忙將老漢扶起。
他不是別人,正是利用狄龍的掩護,成功金蟬脫殼的離無極!
而那個蒙著臉的車伕,正是陸遠!
他早就預料到一定有人暗中監視自己,所以臨行前就已經與眾人商討好計劃,讓狄龍飛鴿傳書給都城外的天樞密探在半路接應。
然後在途中悄悄帶著陸遠脫離了馬車,讓狄龍將跟蹤之人引開,自己再改頭換面轉向西行,一路趕到了溪雲鎮。
天樞的情報果然不假,真的讓他找到了前司禮監首領太監,蓮奇。
“時隔十五年,沒想到公公居然真的躲在這窮鄉僻壤之中,從此不問世事。”
“今日前來,是有一樁舊事想要向公公求證,還望公公能如實相告。”
離無極扶起蓮奇,待二人重新落座之後,抱了抱拳說道。
聽了離無極的話,蓮奇抬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搖頭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