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 管他那美男蛇有多名動天下, 明月輝自己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每日最為開心得一件事,便是又教會了阿沅一句話、一個字、一首詩。
明月輝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和美男蛇有所接觸。
天不隨人願。
她每日去送飯的路上, 會經過掖庭邊的一個池塘,四周由湖石堆就, 地處偏僻, 又很隱秘。
在一處湖石堆裡,築了一個燕子窩。
明月輝也是偶然發現的, 她還發現,這一對老燕子已經生了很多蛋, 快要有小乳燕了。
她便用樹枝給它們搭了個草棚,保護它們不受風吹雨淋。
有幾日,她實在是任務繁重,每日給阿沅送飯都夠嗆,更別提繞道去看那窩燕子了。
那日她得了空,專程去看那窩燕子, 心裡想著, 那窩小乳燕該是嗷嗷直叫了吧。
又是一年入了冬,她甚至還準備了一些棉絮,給小乳燕們墊著。幸而今年比起去年要好很多,只是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雪。
結果路上,她的心便涼了半截。
在一顆榕樹下,散發著一股屍體的臭味。
明月輝本來沒有在意, 只是隨隨便便湊近一瞧,竟是那兩隻老燕子。
她趕緊抓了一名宮人來問。
原是之前龐貴妃抱養的一名小皇子,名叫司馬尋,在後宮驕橫跋扈慣了。龐貴妃入了掖庭,雲皇后就像是要補償小皇子一般,對他越發地嬌慣了。
那一日兩隻燕子只是出來捕食,也沒惹著誰,就好像汙了小皇子的眼。
司馬尋非要命人把那兩隻燕子打下來,殘忍地剪了它們的翅膀和尾巴,扔到榕樹底下,血流乾淨而死。
死了還不讓人打掃,說是懲罰它們暴屍荒野。
明月輝聽完,只覺熱血衝腦,她恨不得跑到那熊孩子面前,狠狠代龐貴妃扇他幾耳光,見過熊的,沒見過這麼熊的。
她趕緊提起裙子,去找那一窩小乳燕。
那窩小東西還那麼小,怎麼經得起餓幾天的肚子?
她梓宣雖不是什麼良善人,但這樣的小生靈分明是她一手看著出生的,她怎能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折損?
到了池塘處,早已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哪裡了。
那是一名少年,穿著普通的白色勁裝,看起來就像一名平平凡凡的禁軍。
他身量高挑,腰身又勁又緊,渾身像是充滿了力量,每一處都似恰到好處。
看似平凡,可是一經細看,便會發現他的不同尋常之處。
他像一束光一樣,就算是背對著她站在那裡,也散發著光彩。
明月輝也知道,此人絕非池中物。
她本能地覺得這個人很危險,就像那條美男蛇一般,她想要逃離。
可她聽到了小乳燕們的啾啾叫聲,【啾啾……啾啾啾……】
失去了父母,它們嚎得很厲害。
這聲音聽得明月輝心頭髮麻,她想,它們肯定也是怕這個少年,他屬於美男蛇這一物種的,這種世家子弟就跟那驕橫跋扈的小皇子一般,小鳥都怕蛇會吃它們的。
想到這裡,明月輝捏了捏拳頭,鼓起了勇氣。
“你——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宮裡的宮人!”她的聲音因害怕而發抖,聽起來軟軟的,像是嬌嗔。
可惡,明明她超兇的!
少年回過頭來,小雪落在了他的肩頭。
這是明月輝第一次見長得這麼的少年,那樣的一張臉在爍爍的天光裡,驚豔了明月輝的眼睛,也從此驚絕了她的後半生。
“噓——”少年把手指放在嘴唇邊。
“怎……怎麼啦?”她暗自掐了自己的手指,使自己清醒一點。
“這裡有個燕子窩,有好幾只小乳燕呢!”少年道。
明月輝當然知曉,她害怕眼前這隻美男蛇把小乳燕都給吃了呢。
可她人設到那裡去了,不得不裝作很是驚奇的模樣,瞪大了眼睛。
“成年燕子死了,我每天都給它們捉點蟲來吃。”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瓷碗。
怪不得方才他一直撅著那翹臀幹啥呢……明月輝腹誹,還好……這美男蛇的心腸不算壞。
可……可那小乳燕還這麼小,真的能吃下這麼大條蟲子嗎?
她生怕這條美男蛇不懂事,把小乳燕給噎死了。
“我看看,我看看好不好?”她不由向前走了幾步,“這大冬天的,我能從製衣局找點棉絮給它們墊著。”
其實那些棉絮早就準備好了,現在沒好意思拿出來。
只見少年點了點頭,向她伸出了手。
明月輝嘴唇有些乾澀,她叮囑自己不要怕,很自然地握住了,藉著他有力的手臂怕了上來。
她果然看到了這群沒良心的小乳燕,它們張大著嘴,咀嚼著少年給的小蟲子。
吃得好歡好歡的樣子。
就算天寒地凍,就算生在湖石的夾縫裡,就算已經冷得瑟瑟發抖了,它們依然頑強地活著。
那是生的力量,明月輝霎時間眼眶有些紅。
她兀愣愣看了一眼空中飄著的小雪,“我那兒有從製衣局裡勻來的棉絮,我趕緊拿點過來。”
說完,她跳下湖石,跑遠了。
其實她沒有走,而是在角落裡取出懷裡的棉絮,又悄悄觀察了少年一陣子。
少年小心翼翼地夾起碗裡的小蟲子,一條一條地喂小乳燕們。
【他就算長得很美男蛇,可他是個好人。】明月輝手指扒著硃紅色的柱子,心裡想著。
【他應該只是長得比較好而已,他不會是那條美男蛇的。】
在明月輝的眼裡,那傳說中的麒麟客謝奇可是雲皇后跟前的紅人,冠蓋滿京華的天之驕子。
那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烈火烹油、鮮花滿地,性格應該是比那司馬尋還會裝還要驕傲的。
做好了心理建設後,她大著膽子地回了去。
重新上到石頭的時候,她頭上有些冒虛汗,近來任務繁重,她有些太累了。
“你什麼名字?”見明月輝用棉絮麻利地給小乳燕們墊好窩窩,少年唇角一彎,第一次主動問一個女孩的名字。
他覺得,她和自己所遇到的所有姑娘都有點不一樣。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認真看過他的臉,也沒有在意過他的容貌、他的身份。
“梓宣。”明月輝揩了一把額頭的汗,慫了慫鼻子,她有點想打噴嚏。
“謝奇。”
忽然天光噼開,她聽到了一個驚雷般的名字。
那個噴嚏還是沒有打下來,她愣在當場。
就好像是,生命中一道邁不過的坎。
她還是遇到了他。
少年見少女有些畏懼,就像是害怕她逃走一般,趕緊介紹自己,“族中長輩說了,等我弱冠之時,會取一個字。”
“字什麼?”明月輝有點恍恍忽忽的。
“如卿。”
“如……卿……”明月輝念著這個名字。
“對,喂,梓宣。”謝奇歪了頭,瞧著少女那微微顫抖的羽睫,“這個字,整個宮中,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
少年的尾音沉沉的,撓在落雪的清晨,撓在她的心頭。
就像一根乳燕的小羽毛,輕輕撓過。
她的心,莫名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