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阿奴哥哥可真啊……
她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少年, 他那樣高挑挺拔, 深刻五官,異色雙童,就算是矗立在那裡, 也讓人移不開眼光。
她想起了前一晚她沒睡著,翻了個身, 偷摸到旁邊阿奴房間, 趁著月光,細細看著阿奴的睡顏。
這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啊……
“停一下, 停一下!”明月輝突然道。
“鴨子,怎麼了?”賀娘子問道。
“我還有一件事, 跟阿奴哥哥說!”
"回來說也可以呀,嘖嘖,你看這時間……"賀娘子瞧了瞧這白日青天,時候不早了,第一次參加賞花宴,他們雁門郡的人可不能被別人笑話了去。
“一定要說!”明月輝眼巴巴地瞧著阿奴, 見他要走回門裡了, 不顧一切提著裙子跳下車。
“沉南風,沉南風!!”她提著裙子,跑著回去。
這是她第一次叫阿奴的大名。
阿奴一臉訝異地轉過身。
然後一個瘦弱的身軀投入了他的懷抱裡。
“沉南風,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呀!”少女把頭埋在他的胸口。
少年先是詫異,很快用手攏住了她, 輕輕道,“我也是啊……”
“你要一輩子都過得好,一輩子都過得好!我不會走丟的,鴨子一直都在……”明月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們,總會團聚的……”
“你在說什麼啊,小傻瓜?”阿奴親暱地颳了刮她的鼻子,“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若那時你我都變了樣子,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明月輝哽咽了,“我的南風這麼好,一定有很多很多女郎愛慕你,你會……你會有更好的人的……”
阿奴緊緊抱著她,“你是不是聽了乾孃那些什麼納妾的屁話,我不納妾,這輩子,我就只有鴨子一個。”
明月輝搖了搖頭,輕輕用手推開他,朝他粲然一笑,“就當鴨子開了個玩笑吧……”
“南風,再見了……”
阿奴不明就裡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娘子,再見。”
娘子,再見。
還有一年,她就能真正嫁給他了。
……
明月輝再一次來到洛陽皇宮。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是頭一遭穿過來的時候。
那時她穿著新嫁娘的衣服,外面周滿的兵攻破了宮城,一路刀劍鐵戟的聲音不斷。
司馬沅帶著他的初戀薛快雪跑了,把她留在了宮城裡,和著那一圈的宮人,一起喂西北來的【狼】。
明月輝想到那司馬沅小崽子的樣子,現在也有些氣氣的。
畢竟初來窄到就被人扔那個鬼地方,帶著一群拖油瓶,還要面對一堆豺狼虎豹,到底是誰也開心不起來。
“這小鱉崽子。”明月輝滴咕了一聲。
“在說什麼呢,攬月?”賀娘子當著貴婦的面,可不敢喊明月輝的小名。
什麼鴨子、小雞之類的,在雁門郡說說就得了,韓知可告訴她了的,這些貴婦特別會挑揀人的錯處,特別糟心,特別麻煩。
她賀娘子可要小小心心的,維護著她家鴨子的名聲。
以後鴨子是要嫁給阿奴的,指不定哪天就被封了一品誥命夫人,以後是要去應酬的,可不能被人抓了把柄恥笑了去。
“沒……走吧,乾孃。”明月輝回過神來。
馬車把他們送到了一個偏門裡,她又和賀娘子被宮人領著走了一段距離,即看到一個極大,極漂亮的花園。
飛閣流丹,水榭迴廊,很多女卷都在那裡。
年老的女卷坐在一切,陪伴幾個形容高貴的宮裝女子說話。
年紀小的則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談話聊天,甚至不遠處,還有英俊少年正在投壺。
“趕緊的,幾位娘娘都想見見韓夫人與賀女郎呢。”一名太監在前面引路,恭恭敬敬說道。
賀娘子便與明月輝同去了,這時雲皇后還沒來,就是幾名有些品級的宮妃在主持。
宮妃們見了明月輝,都笑著對賀娘子說,“小女郎真是好顏色。”
賀娘子見慣了大漠的風沙,哪裡見過如此千嬌百媚的女郎們,像個傻大姐一般樂呵呵點頭,“就是就是。”
不少貴婦見了她,便竊竊私語。
那韓知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其夫人怎會是如此粗鄙的山野村婦?!
“韓夫人,咱們在這裡說話便行了,讓小女郎去跟小女郎們玩吧。”一名年長宮妃道。
賀娘子不由點了點頭。
“賀女郎,這是小女,不若讓小女領你去吧。”又是一名貴婦道,貴婦笑呵呵的,滿臉和善。
她拉來了一名嬌俏少女,瞧著跟明月輝同歲,容顏嬌嫩,舉止端莊。
“賀女郎,吾姓王,名端,叫我小名嬌嬌便好。”少女巧笑著,拉著明月輝離開了貴婦圈。
明月輝一驚,王端……王家的女郎。
王家,那個後來叱吒風雲的琅琊王家。
也是在圍獵中,準備和吳王翎一起搞事的那個王家。
明月輝想不到有這麼魔幻,現在王家的女郎正心存善意地拉著她的手,帶她去找同齡人玩樂。
明明十年之後,王家恨不得置她於死地。
“你是王家的嫡長女嗎?”明月輝問道。
這個問法特別突兀,其實在貴女之間是不禮貌的。
可王端知曉,這位賀女郎來自遙遠的邊境。
聽說那邊沒有規矩,有牛有羊,有大漠的風和自由。
王端很嚮往,所以她對明月輝的態度很友善,“是呀,前幾年得了一個妹妹,粉凋玉琢,很。”
明月輝這才想起,擇風院立的家人子裡,除了那個搞事的王家分支王薰以外,還有一個正宗王家的嫡次女。
那嫡次女平日裡安安靜靜的,不喜說話,很能讓人忽略她的存在感。
在嫡次女的名字——叫做王雅。
端雅,王家也是風雅得很。
“我也想有個妹妹,可惜乾孃不生。”明月輝癟了癟嘴。
王端看著她,無端端覺得這女孩子真是肆意可愛極了,“你過來,同我們一起玩猜字謎。”
“可我不會猜字謎。”明月輝搖了搖頭。
“無事無事,我教你。”
……
很快明月輝便與王端混熟了,王端真的是個很好的女郎,善良大方,又端莊賢淑。
這樣的女子,應該過得很好的。
可在明月輝所在的歷史中,她模模湖湖記得王端的結局並不好,可過了這麼多年,具體的事情她又忘得差不多了。
“喂,嬌嬌,你怎麼在這兒猜字謎,不去看你那小哥哥投壺了?”見王端字謎拿了第一,一名貴女打趣道。
“什麼她那小哥哥,謝家郎君又沒有回應過她。”另一名貴女搖著扇子,酸熘熘地說。
王端捏著明月輝的手,驀然一緊。
明月輝偏過頭,發現王端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紅是嬌羞,白是羞恥,這兩種差不多又迥然不同的情緒交替出現在她年輕而又美麗的臉上。
一名王端的朋友擋住了王端嬌弱的身軀,“謝家郎君還沒來,你們又在滴滴咕咕什麼?”
“你是吧?”那友人指著方才酸熘熘的女郎,“崔家女郎,你阿母幫你與謝家相看,還沒踏進門就被趕出來的事,還要我再說一遍麼?”
那酸熘熘的女郎一下子白了臉色,像只鵪鶉一樣慫在一邊,不說話了。
至於為何會被趕出來,明月輝也不想知曉,世家裡的腌臢事多得是,指不定又是崔家的哪個姐妹放浪形骸惹了事,惹得一家幾個女兒都不好嫁人。
幾人正在摩擦著,此時便聽見幾個少女的聲音傳來,“來了來了,他來了!”
王端勐然抬起了頭,臉紅得跟三月裡的春花一般,又嬌又嫩的,不虧小名為嬌嬌的女郎。
聽著那少女的聲音,女郎們眼神一亮,皆是提著裙子跑了過去。
王端有些遲疑,不知是走,還是不走。
“嬌嬌,你不去看嗎?”友人喚她,“謝家郎君可不常參加這樣的宴會。”
“此次聽說是被家中孃親逼著,來相看女郎的。”那友人眨了眨眼睛,“你歡喜了他這麼多年,趕緊快去呀,指不定被人搶了先,到時候等著哭去吧!”
王端一聽,趕緊跺了腳,“那趕緊的!”
明月輝不明所以,“你們指的是個啥,我沒聽懂。”
那友人一笑,“女郎自雁門而來,自然不知道我們這兒的名人有哪些。”
“那兒郎,可是世家文治武功第一人,明明才學已冠絕平輩,偏偏有報效家國之理想,小小年紀便當然了騎都尉,威風凜凜得很。他長得若清風綠竹,清絕俊美,也是洛陽城中獨一份的好呢!”
友人說著,不時以眉眼擠兌王端,“某人自小見了他,便忘不掉了。日思夜想想要見那人一面,讀遍詩書,又學習掌家之事,摩拳擦掌想要嫁過去呢。”
“嘿,你這荒唐東西,不要亂說!”王端氣得不行,又害羞得不行。
“那人是誰?”明月輝歪著頭問道。
什麼文治武功,有她的阿奴哥哥厲害嗎?
她阿奴哥哥可是大名鼎鼎的戰神,小小年紀封王拜相,無論是皇族、世家還是平民,此等驍勇都是獨一份的。
“那人啊……也不知賀女郎聽過名頭沒有。”友人悠然道,“他姓謝,單名一個奇字。”
那個【奇】字一出口,明月輝驀然抬起了頭。
太久了,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差點把他淹沒在了記憶深處。
她記憶裡的謝如卿,是那個穿著黃昏色的衣服,住在廢棄的宮殿裡,種著菜、喂著鳥,嚐盡寂寞與冷清的男人。
她早就忘了,少年的他,也曾冠蓋滿京華。
她又轉頭看了眼王端。
記憶的閥門一下子開啟,很多藏匿已久的東西,若流水一般襲來。
王端,王端,那個琅琊王家的嫡長女。
傳說中她愛慕極了謝如卿,雲帝莫喚雲因此恨她妒她,下旨令她遠嫁他鄉。
她非但不從,直接劃花了自己的臉,從此閉門不出,終身不嫁。
這樣一個嬌嬌媚媚的小姑娘,怎麼有這樣剛烈的性子和勇氣呢?
這樣的一張臉啊,這樣繁華的一生啊……
她是怎麼忍得下心,去常伴青燈書卷的啊……
明月輝鼻子有點酸。
“你……你怎麼了?”王端見她神情不對,以為她是怕了這般的熱鬧,“這些女郎有些人嘴是碎了一些,不過也有好的,我帶你認識認識我幾名姐妹。”
“不了不了。”明月輝擺手。
她不要去見謝如卿,一開始就不要見到他。
那樣他就不會因為她落到那幅田地了。
孽緣不曾開始,也無從終結了。
明月輝提著裙裾,藉口身子不爽利,趕緊離開了。
臨走時,她見著了一片衣袂,青色的衣袂。
明明那塊衣袂和別的衣服都一樣,可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掩映的樹叢裡,隨著那片衣袂,一雙矯健的腿走動著。
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明月輝心中激盪,她加緊了腳步,要避開這個人,這次一定要避開這個人!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跌跌撞撞地走了老遠。
待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偌大的皇宮迷路了。
……
……
她尋找回去的路,一路上都安靜極了,這種安靜令她不安。
這樣的地方,總有一兩個宮人吧……當初她那破爛的建康太初宮每隔一段距離,還安排了掃灑的工人呢!
怎的這裡什麼都沒有?
明月輝加快了腳步,覺得詭異極了,在途徑一處宮殿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幾個宮人的身影。
她本來想過去打聽一下,可一走進,直覺不對。
那些人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未免被人發現,明月輝一運足,施展輕功掠到了一個安全的位置。
只見有一群人,好像在圍著什麼一般。
明月輝還是怕自己太顯眼,身子一歪,直接順著窗戶歪到了宮殿裡。
那宮殿不是一般嬪妃所居住的宮室,而是類似製衣局倉庫的地方,明月輝一進去,便觸控到了一些軟軟的布料。
這個倉庫或許平常沒有人來,到處洋溢著灰塵,想來這些衣物,也是貴人們不要的,或者作廢了的。
這個倉庫破破爛爛的,有一扇小窗戶,窗戶很隱蔽,但仔細看,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情景。
明月輝本來想拔足去看。
可一個東西卻絆住了她的腳步。
有一雙眼睛,黑夜裡亮得可怕的眼睛,在盯著她。
她一直沒有注意到,那雙眼睛就在窗戶邊上,隱匿在黑暗裡。
直到她想要走過去,她才看見了。
逐漸的,她看清了那雙眼睛的主人——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人吧……那是在地上爬行著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