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不知道章魚哥是否有嚇人的癖好,不然為什麼總是要讓聲音從自己的正後方傳來呢。
林立扭頭,身後原本可以依靠的珊瑚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而身著灰褐色衣服,和剛剛一樣戴著員工帽的章魚哥,安靜的站在那裡。
他的眼皮耷拉的程度,比平時的一半要多,豎直的瞳孔裡,寫滿了疲憊。
“早上好,林立先生。”章魚哥率先開口。
“早上好,”林立點點頭,隨後有些遲疑的看著章魚哥:“請坐?還是找個舒服的地方再聊?”
章魚哥點了點頭,並不介意的直接坐在了珊瑚上。
可隨後周圍的畫面便開始變幻,灰黑色的煙霧瀰漫,看起來有些渾濁,可當渾濁散去,林立發現自己站到了房間裡。
是章魚哥的畫室,房間的一角,還擺放著他名為《整潔》的作品,可是似乎是因為沒有去保養它,讓上面的顏料自顧自的滑落,已經將整個角落都弄得十分髒亂。
“想聊點什麼。”章魚哥將一張椅子推到了林立的面前,隨後十分客氣的詢問道。
溫文爾雅的姿態,一點都看不出要瘋的跡象。
“我的血液,其實是紅色的,人類的血液,絕大部分都是紅色的。”林立指了指自己潛水服裡的傷口,傷口已經癒合,但是周圍還泛著一層藍色的血斑。
“這樣啊,我知道了。”章魚哥點點頭,也只是點點頭。
先是長達十秒的沉默,章魚哥的眼皮愈加的耷拉,林立措辭幾分後,開口詢問道:“章魚哥,原來你一點都不討厭海綿寶寶嗎?”
在《海綿寶寶》裡,章魚哥一直是很反感海綿寶寶和派大星的形象,雖然偶爾也會吐露出溫情,比如和海綿寶寶騎著石頭車去送外賣那集。
有一次,他以為海綿寶寶吃了炸彈派,他就培了海綿寶寶一天來做他喜歡的事情。
在愚人節把海綿寶寶弄哭了——其實是海綿寶寶捉弄他的,可是章魚哥真的去道歉了。
還有聖誕節,他為了不讓海綿寶寶傷心,而假扮了聖誕老人,把自己的東西都送光了。
“他……是個好孩子,我不討厭。”章魚哥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點頭說道。
“那為什麼你們表現的一點都不親近呢?甚至我會覺得,你還蠻討厭他的。”
“我不配。”章魚哥的回答十分的簡短。
他扭頭看向旁邊的窗戶,菠蘿屋的倒影就顯現在其中,乾淨的不染一絲塵埃,彷彿還能聽見海綿寶寶尖細的笑聲。
章魚哥的眼皮稍微往上抬了一些,眼裡透露著些許的溫情,嘴角也勾勒出淺淺的笑意。
“我不能汙染他,他就保持這個模樣,很好。”
“那你,很討厭我嗎?”看著面前的章魚哥,林立的話語又變得遲疑,“如果討厭我的話,又為什麼不直接解決我,要用這樣曲折的劇情,是可以從中獲取樂趣嗎?”
林立不解的一點就是,如果這個世界都是章魚哥主導的,那他想要發生什麼,就可以發生什麼,被自己用鞭炮炸死的蟹老闆,完全可以在自己上去檢視的瞬間,就舉起他的鉗子穿破自己的肚子。
林立本以為章魚哥是有著享受看著自己被折磨、崩潰這樣的心理,可是看著眼前的章魚哥,他又覺得不像。
“並沒有這回事,林立先生。”章魚哥認真的搖了搖頭,“我並不討厭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理解我的人,我也喜歡你,我清楚的明白這一點。
你願意接納我的音樂,理解我的藝術,我很高興遇到你這樣的知己。”
“我沒有想害你,請相信我。”
章魚哥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他舉起手,露出給林立看。
章魚的觸手吸盤裡,長出了點點的牙齒,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纏繞著,周邊更是鼓起了一點綠色的小包。
再長長一點,手再大一點,就會變成林立在第一晚夢境中看到的那樣。
章魚哥又放下了手臂,雙手併攏放在腿上,他再次扭頭,怔怔的看著窗外的菠蘿屋,輕聲開口說道:
“林立先生,我快要死了。”
“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我的腦袋,有時候已經無法控制了,我不知道我會說出什麼,我不知道我會做些什麼。
我快要變成一個瘋子了。”
“不對,”章魚哥又自嘲的搖搖頭,“我好像一直都是一個瘋子。”
“你知道嗎?林立先生,我一直以為,我所生活的比奇堡,是完全真實的,我從來沒想過,它是假的。
當‘我’逐漸堅持不住,越來越多的畫面和事實,逐漸闖到我的腦海裡,告訴了我殘酷的真相,原來我所生活的世界,只是我所希冀的。
派大星、珊迪、蟹老闆,他們都是假的,海綿寶寶……也是假的,這個世界只有我和你才是真實的。”
章魚哥的臉上露出了苦笑,他或許仍在看菠蘿屋,又或許是在看鏡子裡倒映的自己,聲線悲哀的說道:
“不,我也是假的,我是幻想出來的自己,連我的現在,也只是我希冀的模樣,真正的我,早已變得醜陋不堪。”
“對不起,這段時間嚇到你了,我實在是控制不住,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沒關係,一切都要結束了。”
“咳咳。”
章魚哥咳嗽了兩聲,嘴裡吐出的,卻是暗藍色的,不復血液的鮮豔,隨之而來的,還有渾濁的黑色霧氣,瀰漫在空氣裡。
“抱歉,因為我的緣故,好像讓你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了。”林立說道,他記得小蝸說過的,因為自己加速了這個世界的崩壞。
“是啊,都怪你,哈哈哈哈——”章魚哥突然笑得十分癲狂。
他高高的舉起手,裡面的牙齒愈加的鋒利,似乎下一秒就要揮舞到林立的臉上。
可當他笑完之後,他卻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手也只是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抱歉,一時沒控制住,我要瘋啦,抱歉,抱歉。”
“沒關係。”林立搖搖頭。
“你或許是加速了這個程序吧,畢竟是你在提醒我‘這個世界好奇怪啊’,但其實沒什麼影響,反正我的結局就會是這樣,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好在乎的。
如果‘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麼冒犯的話,還請你諒解,我不是故意的,林立先生。”
章魚哥輕聲說道,神情愈加痛苦。
“我還記得我瘋了的時候好像說過要吃了你,其實我也這麼做了,幸好你身上有潛水服在保護著你,不然我就太對不起你了,林立先生。”
林立低著頭,看著珊迪的潛水服。
“不是這個,這個也是我幻想出來的,你忘記了嗎?”章魚哥笑著搖了搖頭,林立身上的潛水服便消失了。
“是你真正穿著的那套。”
海水湧入林立的面容,但是林立依舊可以呼吸,不過這不重要。
他想起來了。
【不科學的潛水服:足以支撐宿主五天之內在任何水壓下的生存需求,十分穩定堅固,難以被破壞,且令宿主在穿戴期間失去進食、排洩本能。】
原來它一直都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