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中下區,水仙花咖啡館。
周予坐在靠窗偏後的位置,點了一杯咖啡,手邊還放著份報紙,在認真閱讀的過程裡時不時端起印有琺琅彩的咖啡杯抿上一口。
他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在等一個訊息。
這時,咖啡館大門被推開,門口懸掛的風鈴叮咚作響,一道靚麗且急促的身影快步走到了周予對面坐下。
“周先生,您說的大新聞就快來了嗎?”
來人正是女記者羅莎克里斯廷,此刻的她也很期待,伸手輕輕拍了拍胸前掛著的相機。
“是的,已經差不多要開始了,你們準備好第一手的報道資料吧,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天,整個唐人街,或者整個曼哈頓下區,都會成為紐約的焦點。”
“真的?周先生您真是我的大貴人!如果這次我能因此拿上普利策獎,我就......我就......”
羅莎左右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她似乎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可以感謝面前這位先生的。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上翹道:“如果我因此拿了普利策獎,我就送你一個吻~”
正在看報喝咖啡的周予差點將嘴裡的咖啡噴出去,皺眉抬頭望向對面這個充滿活力的美少女記者,苦笑道:“羅莎小姐,不如咱來點更實惠的,請我喝咖啡就好。”
“沒問題~!”
羅莎彷彿計謀得逞一般,絲毫不顧及女士形象的打了一個響指。
周予搖了搖頭,笑著端起咖啡杯,可手剛抬到一半,猶豫了一下,又將杯子放回桌面。
他將報紙調轉了一個方向,指著由對方所撰寫的專題欄說道:
“這一次的民意調查絲毫不出乎我的意料,百分之八十的民眾覺得唐人街是個藏汙納垢,影響社會安定秩序的不穩定因素,這個比例有點高啊。
“不過讓人欣喜的是,有百分之十的人對我們抱有善意,能夠看出底層華人生活的艱辛。
“而另外這百分之十就是比較激進的民族沙文主義者,可以排除掉,這些人不管你做的再好再勤奮,只要膚色語言與他們不同便會成為他們攻擊、排斥、侮辱的物件。”
羅莎在最初的那一期專欄丟擲了一個問題,引起了紐約民眾的廣泛關注以及投票,而周予也藉由這一次的投票結果,讓自己為以後重新改造唐人街堅定了決心。
羅莎咬了下嘴唇,表情頗為洩氣道:“是啊,我沒想到這麼多紐約民眾都認為唐人街是不穩定因素,甚至有人又將上一次議會激進派提出改建公園的議案搬了出來......
“可新大陸聯邦政府的立國之始,就是由一個多民族多種族人群組合起來的啊,不知道他們哪來的這些優越感?如果說誰是外來者,對於印第安人來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外來者。”
周予略感意外的看了一眼羅莎,沒想到這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想,這個世界就和平了。”
就在兩人感慨之際,咖啡館大門又一次被推開,寒風裹著雪沫呼嘯灌入,讓守在前臺的咖啡館侍者小幅度打了個哆嗦。
這一次進來的是呂秀才,他掃視了咖啡館一圈,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周予那一桌,腳步不快不慢的走了過去。
羅莎見狀非常識趣的拿起自己的包,重新圍上圍巾,衝周予擺了擺手道:
“我去搶佔一個最佳位置,周先生,普利策獎全靠你嘍,還有那個吻~”
看到周予臉色頗有些尷尬,年輕的女記者似乎感覺自己在和對方的對話裡終於佔了一次上風,得意輕笑兩聲,朝迎面走來的呂秀才點頭致意。
呂秀才目送著身材高挑靚麗的羅莎走出咖啡館,也沒有多問,坐在了前者剛剛的座位上。
“周先生,都準備妥當了,醫院那邊病房已經開始清人,老爺子的情況一分鐘不如一分鐘。”
周予將報紙按照原本的摺痕重新疊好,擺放於手邊,表情平靜道:
“好,通知我們的朋友們,盟友們,以及敵人們,盛大的唐人街春節嘉年華,就要開始了~”
呂秀才重重點了一下頭,起身走出咖啡館,迎著農曆新年末尾的最後一場雪,消失在了街道上。
在呂秀才走遠後,原本坐在咖啡館另一處角落的一名男子站起身,來到周予面前,卻並未落座。
周予頭也沒抬,伸手拿起擺放在一旁的帽子,輕聲說:“回去吧,這個時候你不便缺席,處理完這些事正好不會錯過和家人過除夕。”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似乎猶豫了一下,貼於身側的雙手十指緩緩握緊,又慢慢鬆開,如此反覆了幾遍,最終什麼也沒說,同樣轉身消失於茫茫的雪幕街景中。
一九一七年七月二十二日,是所有華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除夕。
這日,中午一點二十三分,位於曼哈頓下區的高檔教會醫院單人病房裡,傳來了淒厲、悲傷、刺耳的哭嚎聲。
“爺爺---!”
“爹---!”
“會長---!”
紐約唐人街教父,安良堂大佬,華人聯合工會會長,曾經擔任過曼哈頓下區治安關的大商人李希齡,逝世。
此刻的醫院走廊裡,守候在外的李家子孫們跪倒一地,嚎哭聲甚傳到了另一條街區。
他們似乎早有準備,這些子孫後代全部身著素衣,在老爺子死訊傳出的那一刻,將一條白綾繫於額頭。
而這位大人物的死不光會影響到他一家一戶,病房外,與老爺子私交甚好的曼哈頓下院議員魯道夫·瑟維斯,曼哈頓區警察局局長萊因·沃爾,法官沃倫·福斯特等,悉數到齊,還有曼哈頓以及周邊的商界政界人士不下十人。
“李老爺子的靈魂已經迴歸天堂,用他家鄉的一句話說,這是喜喪,相信他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李家子孫後代,福澤綿長,平安順遂......”
與唐人街各方面關係均有交集的法官沃倫·福斯特站在病房外,臨時擔當起了李希齡治喪委員會的主持人。
然而就在這個訊息確認傳出的一刻鐘後,唐人街協盛堂總部大門盡數開啟,協勝堂名下門生,連同從新澤西,休斯敦,甚至洛杉磯趕來的幫手,共計三百八十餘人。
協勝堂眾人面容肅穆,並在自己左臂關節處繫了一條紅布,開始向著安良堂總部圍去。
這一刻,紐約天空上的大雪忽然停止,但厚重堆積的烏雲仍未散去,甚至越積越厚,雲層裡彷彿還有隆隆的雷聲偶然想起,如同鼓槌敲擊在眾人胸口,將氣氛壓抑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