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陽曆的五月三十一日。六一兒童節即將到來。
“我身為一個臨時工，上班遲到，下班早退，應該很合理吧？”
上班第一天便遲到的秦澤，頗為認真的看向了自己的銷售主管。
銷售主管是一個二十五歲出頭的女人，略微發福，大概一百六十來斤。屬於仙女式微胖，帶著些微鄙夷的說道：
“遲到一次扣三百，遲到三次當月工資減半。早退不請假算曠工。你下午才跑來上班，算曠工！”
秦澤看著這位對自己一臉不屑的主管，倒是很客氣：
“張主管，那如果我不要工資，白為公司貢獻業績，我能夠隨意遲到早退麼？”
這還真把張主管給問到了，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澤禮貌說道：
“打工人何苦難為打工人，我先去工作了。”
見張主管準備開口，秦澤立刻回堵：
“你是不是想說，遲到早退多了，公司可以開除我？”
“那我換一家就是了，我又不是為了錢來的。我只是熱愛這份職業，當然，這和早退遲到不衝突。”
秦澤走向了自己的工位。
職場上級制約下級的手段，無非不過就是扣錢，走人。
假如一個人連錢都不要，還沒有晉升慾望，那麼他在職場就是戰無不勝的，就是一個無敵的存在。
只要你不想當領導，那麼這個世界就沒有人能當你領導。
“胡說八道，毫無職業道德！你當公司是你家呢！”
張主管容忍不了秦澤的囂張，一個臨時工怎麼可以這麼拽？她越想越氣，便要找秦澤立一立自己的規矩。
不過才剛靠近秦澤，就聽到秦澤開始準備簽單。
她立即停住腳步。
做銷售，最重要的就是能開單。
甚至如果伱成為了公司的銷冠，那麼遲到早退公司也能容忍。
才幾分鐘的功夫裡，秦澤便開了一單。
“臨襄早報的記者，四十歲，選擇了躉繳大額保單，那個誰……哦，張主管，正好你在這，你來幫我核對一下資訊。”
張主管站在原地，她不相信秦澤這麼快就能搞定了客戶。
秦澤說道：
“愣著幹嘛？我記得流程的最後，是需要主管核對的吧？”
深呼吸一口氣，張主管瞪了一眼秦澤，拿起電話開始一一核對。
很多公司的銷售們，為了讓客戶順利簽下保單，經常會選擇誇大其詞。
放大產品的作用和功效。
保險公司也不例外，體現在很多東西明明不能理賠，但偏偏說的含糊其辭。
透過語言的藝術，讓對方認為這是可以理賠的，且通話錄音能夠完美避開質檢。
有些時候，主管們為了業績，也會在核對單子細節時，一併忽悠客戶。
但張主管沒有，她猜測秦澤絕對是連騙帶哄，加上秦澤態度太拽了，她決定攪黃這一單。
所以在核對細節的時候，她非常清楚的和客戶講述了產品的各種弊端。
但劇本沒按她想的來，對方的態度很明確：
“煩不煩，別浪費我時間，我知道你們的東西是怎麼一回事，前面秦先生已經和我講得很清楚了，我他媽需要你重複？你能不能快點？我急著下單付款！”
“麻溜的，別耽誤秦先生賺錢。”
張主管露出錯愕的表情，這是什麼天使客戶？
秦澤淡定的看著面容逐漸扭曲的張主管，揮了揮手：
“在一邊站著，馬上你還得來。”
他開始撥通下一通電話。
沒有任何銷售技巧，沒有任何套路，直接照著話術單上，將產品的每一項資訊都講述到很清楚。
幾分鐘後，客戶沒有任何遲疑：
“沒問題，我接受，麻煩您務必讓我購買！”
秦澤衝著張主管：
“張主管，核對吧。”
這一次張主管在一旁聽得很清楚，秦澤的對話裡毫無誘導，毫無欺騙行為。
她難以理解，這怎麼就能讓客戶這麼輕易的下單？她去超市買個牙膏，都得讓導購磨破嘴皮子才肯付錢。
事情還沒有完。
秦澤很快打了第三通電話，第四通電話，第五通第六通……
無一例外的，全部開單。
“張主管，核對吧。”
“那誰，來核對。”
“張呢？快核對！”
“小張啊，過來登記。”
隨著一單單大額保單不斷完成，秦澤對這位主管的稱呼越發隨意。
倒是這位張主管反而沒有了一開始那桀驁不馴的樣子。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秦澤的客戶虛假交易，但很快後臺就顯示了購買記錄。
客戶實實在在的付了款。
秦澤一上午就創造了小組一個月的業績。每一單都是大額訂單，全部痛快付款，流程走得非常順利。
這也引來了不少圍觀，所有人都詫異秦澤的客戶是怎麼來的？
每個人都知道，這不是運氣，而是秦澤擁有著極為優秀客戶資源。
這樣的人，公司得當個寶供起來。
事實上，秦澤也的確在事前做了準備。
從第一個客戶報社記者，到後面的所有客戶，其實都是黎璐的人脈。
黎璐在記者界是大咖。
因為黎璐舊曆者職業也是記者，所以經常能第一時間挖出重磅新聞，看到尚未發生的大事件的影子，這也導致黎璐能夠提供很多重大價值的資訊。
新聞的核心，在於新。在於情報的第一手。
所以當黎璐提前打好招呼，為秦澤找來名單時，所有混跡於新聞行業的從業者，都樂得賣黎璐一個人情。
黎璐不需要承諾什麼，但只需要大新聞出現，能夠第一時間乃至第二第三時間，將這些新聞兜售爆料給他們就好。
這也是秦澤能夠一直開單的原因，秦澤遇到的所有客戶，都是那種耐心等待秦澤講完，然後直接拍板的。
幾個銷售們，乃至之前的金牌銷售，甚至銷售經理，都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個臨時工，如同客服念產品說明書一樣，不做任何引導，不做任何誇大的宣傳，卻能讓對面搶著買單，這著實是稀奇。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秦澤沒有再打電話。
黎璐能給的資源很多，但他不打算一次用完。
秦澤看向已經淪為“小張”的張主管：
“小張，我覺得今天也是辛勤勞動的一天，我已經努力工作了一個多小時，我該下班了，你覺得呢？”
張主管沒有多言，只是尷尬的笑了笑。
她雖然不滿秦澤的態度，但秦澤幫她解決了很大的業績壓力，她自己也可以沾光不加班。
秦澤其實也不是故意要特立獨行，遲到早退。
他只是明白一件事——
自己看待普通人，並沒有顧安荀那般的優越感；可自己也清楚，時間該花在什麼地方上。
他選擇銷售公司，沒有選擇服務行業的原因：
首先，出於想要獲取舊曆職業·銷售的能力。
其次，在銷售行業，不少魔怔的公司，甚至會故意把銷冠塑造成人上人，也就是特權職員。
實施一些等級制度來刺激底下銷售們衝業績，所謂“磨練狼性”。
只要能夠成為銷冠，秦澤就不需要996的浪費時間。
所以他選擇了做銷售，業績能夠換來時間的工作。
這聽起來很扯淡。
可如果你真正接觸過那些對任何人都開放的銷售行業，就會明白，現實的魔性遠不止於此。
一部分職業的職場等級制度，甚至會比小說戰力等級還涇渭分明。
秦澤開始收拾自己的工位，準備離開。
不過擁有“記者體質”的秦澤，顯然沒想到，他得加班，不是為大安人壽，是為了“公司”加班。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通電話打到了秦澤的工位上。
“你好，大安人壽保險公司。”
“你好，剛才我的同事在你這裡買了一份保險，他姓劉，是晨曦報的編輯。”
“我有印象，劉編輯的保險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他覺得你們的產品很好，我詢問了一下，也覺得這很好。但老劉買的是疾病險，我想知道，你們這裡有意外險麼？”
業績主動找上門？秦澤倒是不介意臨時加個班：
“我姓秦，請問您貴姓？我們的產品很多，您要的那種也有。”
“免貴姓楊。”
秦澤聽聲音，判斷這位楊先生似乎還挺年輕的。
“楊先生還有什麼產品需求？可以跟我講講。”
“我想知道，被人砍傷算意外麼？我舉個例子，我走在路上，忽然一個人看我長得醜，冷不丁給我一刀，算意外麼？”
秦澤微感茶藝，意外意外，那當然是意料之外。
但這個楊先生，好像已經知道自己要遭遇什麼的情況，這是算準了自己要被人砍一刀？
“我必須提醒您，如果後面核保人員發現，您描述的意外不屬於意外，而是有人為安排的跡象——”
“那這是無法理賠的。甚至這是犯罪。”
楊先生點點頭：
“這點你可以放心，我說的意外，都絕對是真正的意外。是運氣帶來的結果。”
他說得很是篤定。以至於秦澤又有了那種奇怪的感覺。
“我主要想弄清楚一個事情，我被人砍傷了，我被砍掉了一隻胳膊，這導致我達到了理賠標準的傷殘程度，但接下來——”
“不遠處的草坪裡，正在除草的除草工人不小心用除草車壓過一塊石頭，石頭在擠壓之下，砰的一下朝我射過來，很快啊，像子彈一樣貫穿了我的膝蓋，這必定也會導致我傷殘。”
“但還沒完，我竭力爬起來呼救，這個時候鄰居家玩滑板的熊孩子看到血淋淋的我，他被嚇到以至於忘記了停止，然後滑板碾壓過我的另一隻腿，導致我另一隻腿骨折。這當然也算傷殘吧？”
“不過依舊沒有結束，因為這個時候，我只能像條蟲子一樣蠕動著身體前行，卻沒注意到地上有玻璃，我用力過猛，腦袋往前蹭的時候，一塊玻璃劃破了我的臉，導致我毀容了。這應該也算吧？不算自殘吧？”
“我覺得到這裡就差不多了，所以秦先生——”
“不管我的經歷多麼不合理，只要確實發生了，且證明都是意外不是安排的，你們都會給錢對不對？”
“但我最後想知道的是，最後的理賠金額，是按照所有過程一起算，還是每個傷殘過程分開算？”
“就是，我被人捅，然後被石頭擊穿膝蓋，再被滑板碾斷腿，以及割破臉，這到底算一次意外，還是四次意外？”
“假設每一樣都達到了最大理賠金額，那麼最後是按照每一樣意外單獨賠付，還是合併在一起算一次意外來賠付？”
“或者，我換個問法，這些情況發生在一起，我應該怎麼做，怎麼購買保險，才能獲得最大賠付？”
楊先生顯得很期待，他的語速其實很快。
秦澤皺起眉頭。
總覺得形容得太細緻了，這描述簡直是在拍死神來了。
這或許只是對方在舉例說明，又或許是對方在惡作劇，或者考驗自己業務能力。
但不知為何，這位楊某人篤定不已的語氣，讓秦澤覺得——
他似乎真的會經歷這些。
先是被砍掉一隻手，再是被飛來的石頭貫穿膝蓋，接著又被碾斷腿，再被玻璃劃破臉毀容。
楊某人的語氣，不像是假設意外，更像是念必然會發生的劇本。
秦澤沉默了好幾秒，楊先生催促道：
“秦先生，你還在聽麼？”
秦澤說道：
“在的，但你的問題我無法回答，我的業務能力不足，我可以幫你檢視合同後再告訴你具體的情況。”
楊先生有點失望，忍不住問道：
“好吧，我晚些再打電話過來，我手邊來了點活兒。希望那會兒你已經查清楚了，能夠解答我的疑惑。”
楊先生結束通話了電話。
辦公室裡，很多人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秦澤拿著聽筒，直愣愣站在原地。
他感覺太詭異了。這通電話的內容有些邪乎。
“首先，我這幾天每天都在經歷邪門的事情。哪怕日曆休眠期也不例外。”
“每件事情基本都與日曆有關，所以我或許可以假定，這次的邪門也一樣。”
“其次，我已經擁有了記者體質，那麼我遭遇邪門事情的機率會更大。”
“再次，對方的描述的確很奇怪，好像已經篤定了意外一定會發生，所以在想著如何讓意外帶來的收益最大化。”
“最後，一個人如果知道意外會發生，那麼他該做的，應該是規避意外，而不是詢問如何獲得理賠。”
“綜上這些點，我也許……又遇到了超現實的東西。”
“為了錢，是可以這麼做。但如果能夠設計出這麼多巧合，讓保險公司都查不出來原因的意外……那麼他的能力必然不簡單，這樣的人，不該不惜命。”
“所以，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是看到了別人發生意外？”
“假如發生意外的人，不是他，而是與他關係不一般，能夠使其成為受益人的人呢？”
秦澤睜大眼睛，結合不久前黎璐調查的秦保民，他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不低。
秦澤查詢了一下，這位楊某人的來電記錄，將電話號碼背下來後，很快離開了大安人壽。
他先是將自己剛剛電話裡聽到的邪門事情轉述到了“公司”的聊天群。
緊接著秦澤又趕緊將電話號碼傳送給黎璐。
同時要求黎璐詢問報社的劉編輯，通訊錄上有沒有這個號碼。
直覺告訴秦澤，這位楊先生，應該是一箇舊歷者。
一個能夠編織意外的人。
他的猜測很快得到了“公司”群裡人的回覆。
會計·洛書說道:
“臨時工。假如你說的這個人不是在惡作劇，假如他真如你猜測的，能夠編織意外，那他的職業我知道是什麼！”
“這是精算師！舊曆職業·精算師！一個能夠給自己和周圍人附加‘意外’的減益職業！”
“雖然有句話叫沒有邪惡的職業，只有邪惡的人，但精算師……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是黑歷者。”
“雖然對方可能是無辜的，只是打電話瞎扯淡，但出於精算師這個職業的特殊，我們還是得去暗中調查一下！”
秦澤咂舌，這【記者體質】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強。
這很有可能，釣出了一條大魚？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那種特殊運氣——
這個楊某，極大機率不是在口嗨，而是真的準備編織意外，並且試圖透過這個行為，獲取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