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鬨堂大孝。
祖孫倆追趕許久,直到李欽載發現李勣喘息聲漸重,於是故意放慢了腳步,讓李勣逮住,用馬槊狠狠抽了他幾下。
“長出息了,嗯?第一次出征就敢違抗軍令,擅自調動兵馬,知不知道軍中違令多嚴重?”李勣怒道。。。
李欽載點頭:“知道,是孫兒衝動了,下次保證不敢。”
李勣兩眼一瞪:“還敢有下次?”
李欽載嘆氣。
為什麼每個人聽到“下次不敢”四個字後,總會順理成章地接下一句“還敢有下次”?
是小時候語文考試沒及格麼?“下次不敢”的意思,當然是沒有下次了,接這句話的意義何在?槓精麼?
李欽載揉了揉屁股,幸好劉阿四給他屁股多墊了一塊皮甲,不然李勣抽那幾下真會要命。
“爺爺,孫兒違令的事,朝堂上……”李欽載欲言又止。
李勣冷笑:“現在擔心了?違令時幹啥去了?”
“孫兒當時有點上頭……”李欽載眨了眨眼:“該不會被斬首吧?孫兒雖然有過在先,但也幾乎滅掉了倭國,那麼大一塊地盤都拿捏在大唐手裡,功過相抵的話,……罰一年俸祿?”
李勣氣笑了:“你跟陛下倒是頗有靈犀,當時陛下也是這麼說的。”
李欽載喜道:“真只罰一年俸祿?”
“美不死你!陛下縱有心偏袒,朝臣們會放過你嗎?如今的朝堂有些不太平,兩年前陛下抱恙,武皇后代為執筆批閱奏疏,不知不覺已籠絡了一批朝臣的人心,很難說會不會有人藉此事鬧點動靜。”
李欽載皺眉:“李義府?”
“不僅是李義府,還有不少人。李義府反倒是老實了,上次你封爵風波過後,他被陛下和皇后狠狠敲打了一番,一年半載怕是不敢冒頭了。”
李欽載笑了:“只要陛下沒對我生出嫌隙,我就是安全的,朝臣們參劾再多,我也不會掉塊肉。”
李勣嗯了一聲,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若參你的人太多,陛下也攔不住,多少還是會懲戒一番的,你做好準備。”
李欽載苦笑道:“孫兒還以為憑著滅國之功,或許還能混個晉爵的封賞呢,從縣子晉成縣侯,豈不美哉?”
李勣冷笑:“你就是投胎投得好,違抗軍令,擅自調動數千將士,未奉詔命興刀兵,天大的罪過。若換了別人,早在陣前便斬了,你是英國公的孫子,才讓你囫圇回到長安,還想晉爵?”
李欽載嘆氣。
他知道在這個年代,違抗軍令是多麼嚴重的罪,李勣的話沒誇張,兵權這東西很敏感,擅自調動軍隊絕對是殺頭的大罪,自己能活著回到長安,還真是靠著英國公的面子。
幸好李欽載對官爵沒什麼興趣,他如今的官爵都是李治強塞給他的,要不要的無所謂。
扭頭朝前堂方向看了一眼,李欽載道:“爺爺揍孫兒,孫兒無話可說,但是那些老將是怎麼回事?揍個孫子而已,沒必要請他們來觀禮吧?”
李勣一呆:“觀……觀禮?”
“混賬東西,老夫為何請他們來,你心裡沒數嗎?”
“請爺爺賜教。”
李勣哼了哼,道:“當著他們的面,老夫今日狠狠揍你一頓,明日朝堂便知道你李欽載剛回長安便捱了揍。”
“在君臣的眼裡,你已經被老夫教訓過了,朝臣們若還要參你,多少會留幾分情面,對你的懲戒便不會那麼重,懂嗎?畢竟這裡面還搭上了英國公的面子和分量。”
李欽載欽佩不已,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算盤打得精細。
李勣估摸一下時間,沉聲道:“走,隨老夫去前堂,拜見各位老將。……蠢貨,裝樣子不會嗎?瘸著走,腳再拖點兒地。”
李欽載瞬間變成殘障人士,一瘸一拐地拖著地,身殘志堅的樣子尤令人心酸。
“爺爺,咋樣?”
李勣不得不讚道:“惟妙惟肖,你天生就該瘸條腿。”
不敢跟空巢老人計較,李欽載裝作沒聽見,一瘸一拐走得虎虎生風。
剛走幾步,李勣忽然叫住他,目光裡有了些許不一樣的色彩。
“欽載,滅倭國一戰,幹得不錯。老夫在你這般年紀,做不到你這般功績。”
“若是奉命而為,此番你該晉縣侯了,可惜……”
“不過,……李家幸甚。”
李勣突然露出了微笑,笑容盡是釋然。
他已老邁,實在背不動整個家族的重擔,幸好,李家後繼有人。
…………
祖孫倆慢慢走向前堂,李勣走在前面昂首挺胸,像凱旋歸來的大將軍,李欽載垂頭喪氣一瘸一拐走在後面,像剛被違反日內瓦條約的得勝將軍痛揍過的敵軍俘虜。
走到前堂,一群老將仍站在堂外廊柱下,嘻嘻哈哈地看著他們。
李勣一臉怒其不爭地嘆氣,朝眾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家門不幸,讓各位見笑了。”
蘇定方捋須笑道:“不見笑,不見笑,難得看到如此熱鬧,今日不虛此行。”
李欽載抬眼看了看蘇定方,默默將他拉入自己的黑名單。
梁建方笑得更是幸災樂禍:“李家的家風果真不凡,兒孫輩越打越出息,若是狠下心把腿打瘸了,將來必定封公拜相,老夫學會了。”
李欽載默默將梁建方也拉黑……
以後在長安城見了這兩位的兒孫輩,先揍一頓再說,李欽載挾滅國之功,估摸自己在長安城紈絝圈子裡的威望應該有了質的提高。
還是薛仁貴厚道,矜持地笑道:“早知賢侄去一趟百濟能鬧出這般動靜,我也應該將我家犬子踹到百濟去,跟賢侄一同隨軍總是吃不了虧的,說不定還能撿點軍功。”
蘇定方笑道:“仁貴可看差眼了,什麼品性做什麼事,你家的犬子若去了百濟,不一定有景初的魄力,嘖!海上大霧迷路,誤登倭島,哈哈,這種鬼話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李欽載弱弱地解釋:“真有大霧,戰艦上的司南車都不靈了,故而迷路。……我當時害怕極了。”
蘇定方大笑:“好,打死不承認就對了,一旦承認就是大罪,陛下都沒法袒護你。”
李勣怒道:“孽畜還不悔改!堂上皆是百戰老帥,你那點伎倆莫拿出來賣弄,丟人現眼!”
薛仁貴卻嘆了一聲,羨慕地道:“賢侄確有大才,滅國之功何其艱難,我等雖經百戰,一生也難有滅國之機遇,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娃兒倒是撞上了……”
蘇定方卻露出傲然又故作矜持之色,捋須微笑道:“老夫不才,也滅過國。”
堂內眾人除了李勣外,皆發出不滿的怒哼。
李欽載也想怒哼一聲,又不敢。
蘇定方倒是沒誇張,這老貨確實滅過國,史書上對他有一句評價,“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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