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城怎麼了?
沈繡婉默然。
她要怎麼告訴媽媽,她嫁到傅家的這三年過得並不快樂?
這樁婚姻並不般配,傅家的女傭們瞧不起她,妯娌們排擠她,她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傅公館裡,能夠說話的只有梅香一個小丫頭,她活得像是一個隱形人。
她的丈夫不愛她,他們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心裡藏著少年時深愛的白月光,他連挑選情人,都是按照那位白月光的聲音和相貌來的。
她想告訴媽媽,她要和金城離婚。
可是對上媽媽緊張期待的眼神,注意到她眼尾的細紋和鬢角的白髮,沈繡婉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幾乎可以想象,和金城離婚之後,爸爸會怎樣勃然大怒,自己和媽媽又將會身陷怎樣糟糕的處境。
她和媽媽兩個女流之輩,根本就保不住這座繡館,爸爸會將繡館搶走,交給沈耀祖打理,可沈耀祖偏偏是孫姨的兒子,從今往後,她和媽媽都只能看孫姨母子的臉色過日子。
再糟糕一點,將來爸爸百年之後,只怕她和媽媽會被攆出沈家。
說什麼離婚,她根本做不到二嫂那樣瀟灑。
她既難受又委屈,然而面對何碧青時,卻又不動聲色地嚥下滿腹心酸,仍是笑盈盈的模樣。
她柔聲道:“媽,您多慮了,金城平時很疼我的,實在是因為公事繁忙抽不開身,所以才沒陪我一起回家。他上司才死,他雖然年紀輕,但現在已經是衙門裡的一把手,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他做主,一刻也離不開。”
何碧青將信將疑:“阿婉,你可別騙我。”
“太太一家待我很好的,”沈繡婉從貼身的口袋裡面取出那五百塊錢,“您瞧,太太知道爺爺走了,特意給我這麼多錢,叫我交給您補貼家用。”
何碧青果然相信了沈繡婉的話,又把錢塞回給她:“媽不缺錢,倒是你,傅家那樣顯赫的家族,哪裡都需要花錢,你拿著多買些衣裳首飾,別叫妯娌姐妹們看輕了你。”
她欣慰地理了理沈繡婉額角的碎髮:“媽就知道,咱們婉丫頭性情好、模樣好,嫁到怎樣的人家都能討婆母丈夫喜歡。要是再加把勁生個兒子,那就更好了。”
“媽……”
沈繡婉伏在何碧青的懷裡,眼圈隱隱泛紅。
她是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從前在姑蘇的時候,她也以為她很好,畢竟她長得不醜,繡藝也很出色,她才長到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家託媒人打聽她的訊息。
可是嫁到燕京,她才發現比起那些出身顯赫的小姐,她嘴巴笨反應又慢,還不懂人情世故,她根本一點兒也不討婆母和丈夫喜歡。
“多大的姑娘了,都嫁人了,還跟媽撒嬌。”何碧青憐愛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愛吃餘媽做的豬肉燉冬筍,我叫她晚上燉給你吃。”
沈繡婉淚溼於睫,從她懷裡坐起來,難得嬌氣:“還有丸子。”
何碧青寵溺地笑了起來:“糯米丸子、蘿蔔丸子、南瓜丸子,放心吧,媽媽記得伱愛吃這些,早就給你預備上了。別人家的新婦回孃家,都要安排大魚大肉,偏你愛吃這些便宜的丸子。給那些親戚們瞧見,要以為我苛待你這位大地方來的少奶奶了!”
“媽!”
沈繡婉又羞又臊。
她靠在何碧青的懷裡,嗅著母親的味道,暗道她才不是什麼少奶奶。
她是沈家的阿婉,她想永遠做媽媽的掌上明珠。
沈老爺子在三天後下葬。
這三天裡,沈繡婉歇在沒出嫁之前的那間閨房,應付親戚朋友之餘,也常常幻想金城是不是真的有事絆住了腳,又會不會奇蹟般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直到爺爺下葬那天,金城也不曾出現。
沈繡婉紅著眼圈,隨送葬的人往回走。
天空飄起了陰雨,南方的冬天總是溼冷溼冷的。
她回到祖屋,餘媽拎來燒好的火盆:“大小姐,烤烤火!”
沈繡婉搬了張凳子坐在火盆邊,把手伸到火盆上,卻覺著沒有什麼溫度,冬天的冷氣從地縫裡鑽出來,直往她的心裡面鑽。
餘媽坐下來摘菜,嘴裡喋喋不休:“大小姐您是我帶大的,我疼您跟疼親閨女沒什麼區別,您別怪我多嘴,那姑爺身份矜貴又如何,老爺子去世這樣要緊的事情,他都不肯陪您回家,將來再有什麼大事,只怕也是指望不上他的!任他們傅家再顯赫,這事兒也辦的叫人心寒!我想著,還是沒個孩子的緣故,您抓緊給他生個孩子,才能籠絡住他的心!”
沈繡婉低頭不語。
似乎老一輩的人,都認定夫妻二人之間但凡有什麼矛盾,只要生個孩子就能解決了,但她私心裡,隱隱認為不是這樣的。
她小聲反駁道:“我媽倒是給我爸生了個閨女,我這些年瞧著,也沒見他們夫妻感情有多好。”
餘媽噎了噎,立刻道:“那是因為太太沒生個兒子的緣故!您瞧瞧孫姨娘,她給老爺生了個兒子,老爺疼得眼珠子似的!要不是老爺子去世,老爺這會兒還在孫姨娘那裡住著呢!咱們小門小戶尚且要個兒子傳宗接代,他們大戶人家就更講究這些了!”
沈繡婉深深呼吸。
這三天來,媽也是這麼教她的。
她無措地捏了捏手指頭。
她未曾經歷過這些,也確實不懂該如何經營夫妻感情。
難道生個孩子,真能讓金城收心?
“姐姐!”
沈雁雁挽著孫姨娘的手從外面進來:“強盛說爺爺的葬禮既然已經辦完了,明天想請我們一家人去豐和園吃個飯,他家裡人也在,他請客,也特別請你賞個臉。”
趙強盛是孫姨娘精心為沈雁雁挑選的未婚夫。
他這幾天也在沈家幫忙,跟沈繡婉打過照面,長得一表人才,手腳也勤快,聽說現在在衙門裡面當辦事員,父親做綢緞生意,家境很殷實。
她是長姐,好容易回來一趟,趙強盛想請她吃飯,無可厚非。
她同意之後,沈雁雁拽了拽孫姨娘的手,擠眉弄眼的。
孫姨娘便笑道:“大姐兒,我瞧你自打回家以後,就沒穿過那件白狐狸毛大衣。你妹妹難得和強盛家裡人吃飯,你借給她穿穿,撐撐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