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神皇帝與周齊雲相距頗遠,神態雖然躁鬱,語氣卻是淡然,道:“上古煉氣士?不過是妖修罷了,不是正道。周愛卿,儺法才是正道,愛卿不要誤入歧途。”
許應和元未央心頭一跳,對視一眼:“聽語氣,皇帝與周齊雲似乎有些不太對付。”
周齊雲盯著神龕中的煉氣士屍身,揚了揚白眉,道:“陛下的傷還沒好?”
聖神皇帝淡淡道:“朕坐擁天下,萬眾歸心,何人能傷朕,何人敢傷朕?”
周齊雲皺眉,眉頭又舒展開來:“陛下沒有受傷就好。老臣還以為當年我給陛下留下的傷,還糾纏著陛下。是老臣想多了。”
聖神皇帝周身纏繞的香火之氣動盪,一時間這座大殿內的氣氛變得極為壓抑。即便是郭小蝶,此刻也看出不對,不敢說話。
元未央突然打破沉默,道:“這位上古煉氣士為何坐在神龕上?他並非神靈,坐於神龕上,莫非要吸收香火之氣,讓自己肉身成神?”
她聰敏無比,知道聖神皇帝被周老祖一句話逼得騎虎難下,繼續僵持下去,除非一方讓步,否則不死不休。她便主動丟擲一個能夠吸引兩人的話題,給雙方一個臺階。
周齊雲氣勢放緩,道:“這位煉氣士想來壽元走到盡頭,又沒有渡劫的勝算,因此走了另一條續命延壽的道路。”
聖神皇帝道:“煉氣士壽元也有盡頭,但神靈卻不會,神靈只要香火猶在,便永遠不死。”
他們二人都是天分極高的人物,看到這個上古煉氣士屍體的姿態,便知道其人修煉的路數。
周齊雲輕聲道:“但這是一條錯誤的道路。香火之氣若是能長生的話,古往今來的那些皇帝,豈不是個個都長生了?”
他吟誦道:“帝王將相今何在?只聞墳頭鬼在哭。香火成神,就是一條歧途死路!”
聖神皇帝眼角跳動,聲音威嚴:“哪條路又不是死路?強如眼前這位煉氣士,還不是壽元耗盡,被逼得不得不求助於香火成神?有些人卻看不到這一點,妄自沿著煉氣士的道路前行,自以為無人能及,其實蠢不可及!”
周齊雲眼角也劇烈跳動一下。
周家搜尋破譯妖族功法,挖掘上古煉氣士的墓葬和洞府,早就不是秘密!
聖神皇帝顯然早就知道周家的動作,這才出言諷刺,笑他妄求長生!
元未央頓時頭大,她剛才已經主動給兩人找個臺階下,沒想到他們又對上了。
“元兄弟,這裡有一口好大的缸!快來看看!”許應的聲音傳來,驚呼道。
元未央看去,只見許應在盯著殿外簷下那口大水缸,心道:“我們就是從缸裡跳出來的,為何他像是頭一次看到這口缸?”
她立刻醒悟過來,走上前去,與許應一起端詳那口大水缸。
兩人圍繞水缸品頭論足,元未央弓著腰,打量水缸的紋理,許應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下巴,似乎在盤算水缸的價值。
“他們會打起來嗎?”元未央聲如蚊吶。
“不知。”
許應端詳水缸,目光閃動,低聲道,“不過鍾爺說,大殿中有三個高手。皇帝是一個,周老祖自然也是一個。那麼第三個高手是誰?”
元未央不由打個冷戰,回頭偷偷望向那端坐在神龕上的上古煉氣士。
那上古煉氣士滿面笑容,額頭眉心處血肉已僵。
元未央收回目光,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根本沒死?但他明明是個死屍!他若是沒死,陛下和周老祖會看不出來?”
許應繼續端詳水缸,道:“他們可能已經看出來了。”
大殿中,驍伯額頭冷汗滾滾,現在壓力來到他的頭上。他若是不再做些什麼,只怕這兩大絕世高手便會立刻開戰。
這二人打起來,死的人未必是他們,但一定會是自己!
他左思右想,找到一個話題,連忙道:“古怪,若是這位上古煉氣士走到是香火成神的道路,那麼他身上為何沒有香火之氣?”
周齊雲和聖神皇帝也知道自己若是不收斂,恐怕便只有手上見真章,於是順坡下驢。
聖神皇帝走上前去,道:“人死如燈滅,神也是如此。他死之後,香火之氣就會熄滅。此人不敢渡劫,渴望成神而獲得永生,是個可憐蟲。”
他話中有話,儼然是指周齊雲渡劫一事!
周齊雲瞳孔驟縮,道:“陛下對煉氣士很瞭解,看來陛下不止修了香火,還尋獲不少煉氣士功法吧?陛下用陽氣修煉,看起來並非正道。陛下,你路子走歪了吧?”
聖神皇帝淡淡道:“寇可往,我亦可往。有人四處搜尋妖法,人人皆知,朕難道便不能尋一些妖法?”
周齊雲額頭青筋跳動一下。
驍伯調頭便走,來到大水缸旁,俯身觀察水面,驚聲道:“這裡好大一口缸!難道是寶貝?”
他壓低嗓音,悄聲道:“公子,許妖王,現在怎麼辦?”
他們的處境,只怕比天神圍攻梧桐樹那一幕還要兇險,那時還可以逃命,現在只怕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許應小聲道:“他們只要動手,我們就跳進缸裡,回蒼梧之淵!”
大殿中,郭小蝶鼓起勇氣,道:“這個煉氣士的身體上為何貼著這麼多符籙?這些符籙是什麼意思?”
“問得好,周愛卿一定知道吧?”聖神皇帝看向周齊雲。
周齊雲搖頭,道:“臣惶恐。陛下學究天人,一定有所瞭解。”
兩人再度劍拔弩張。
郭小蝶灰溜溜走出大殿,驚訝道:“這裡居然有個水缸!好漂亮的水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壓低嗓音,興奮道:“今天會改朝換代嗎?”
元未央和驍伯各自皺眉,今日若是無法緩和聖神皇帝和周齊雲之間的關係,只怕真的要改朝換代!
而且改朝換代也與他們這些人無關,因為無論是皇帝活下來還是周齊雲活下來,都不會留他們在世上。
勝利者若要做到光明偉大,便必須殺人滅口,不能留下半點汙垢!
許應皺眉,突然不經意間看到這座嵌在山體中的大殿的匾額,微微一怔。那塊匾額用的是鳥篆蟲文,寫了幾個意義不明的文字。
突然,許應舒了個懶腰,笑道:“上古煉氣士身上的符籙,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聖神皇帝和周齊雲齊齊向他看來。
許應站在大殿外,微笑道:“符籙是封印。”
聖神皇帝道:“就算是三歲小兒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許應道:“可是三歲小兒和陛下都未看出,這些符籙分別是封印他的元神元氣和肉身,讓他周身無漏。”
周齊雲饒有趣味的看過來,道:“繼續說下去。”
許應道:“他修煉的是一種無漏的功法,但是功法並不完美,需要符籙加持。這些符籙,其實是他給自己的封印。”
聖神皇帝思索道:“他用符籙彌補功法缺憾,目的是封住自身穴竅,以此達到長生的目的?世上居然有這種奇特的功法!”
許應搖頭道:“陛下又猜錯了。”
聖神皇帝向他看來,不怒自威:“你戲弄朕?”
許應繼續道:“他自封的目的,不是封住自己體內的精氣不外洩,而是封住外界的東西,讓那東西進不來。”
聖神皇帝和周齊雲各自怔住,殿外,元未央、郭小蝶和驍伯也是呆住。這個上古煉氣士自封的目的,是不讓外面的東西進入自己體內?
那東西,是什麼東西?
“不對!”
聖神皇帝斷然道,“你說得不對!他的眉心明明破開一個洞,洞中還有血肉湧出,化作大蟒!倘若自封,豈會有這等變化?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許應搖頭道:“他的眉心破開,自然是被外面的東西破開的。外面的東西,就是從他眉心這個洞口,鑽入他的體內,寄居在他的身體裡。”
眾人背後各自生出一股涼意,齊齊向神龕上的那具上古煉氣士屍身看去。
許應繼續道:“煉氣士有體內世界,叫做希夷之域,那東西便寄生在那裡,把他的元神吃得一乾二淨,控制著他的肉身。”
周齊雲皺眉道:“許應,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許應雙手各抓住大殿門戶上的門環,用力拉動門環,將殿門緩緩關閉,只留下一道縫隙,道:“兩位若是不信,地上有一道符籙,你們可以撿起,貼在他的眉心。他不想被封印,就會發作。”
殿中,聖神皇帝和周齊雲對視一眼,看向地上的符籙。
周齊雲彎下身子,撿起那張脫落的符籙,向那上古煉氣士的眉心貼去。眼看他的手便要觸及那煉氣士屍身的眉心,突然那上古煉氣士咧嘴一笑。
嘴巴裂到耳邊。
露出滿口利牙。
他的眼睛幾乎全是眼白,只有中間是一道倒豎的瞳孔!
“咣!”
許應將大殿門戶重重關閉,大殿中,突然雷聲滾動,龍吟虎嘯,整座大殿劇烈搖晃,有炫目的光芒從殿內照耀而出,光芒從大殿門戶的縫隙中射出。
只聽唰唰唰的刺耳聲傳來,那些光芒飛出,直達數十里外的山嶽。許應、元未央、郭小蝶神色呆滯,只見那座山頭像是被切了十幾刀的饅頭,但並未裂開。
大殿內的動靜愈發恐怖,像是有太古巨獸在爭鬥,打得整個山體都動搖起來!
“許妖王,鑽入那煉氣士體內的是什麼?”郭小蝶大聲道。
許應抬頭看了看門戶上方的匾額。匾額上的鳥篆蟲文複雜難懂,但他卻認得。
朝真太虛洞天鎮魔殿!
“天魔。”他告訴郭小蝶。
神龕上的煉氣士,是一位鎮魔煉氣士,卻最終被天魔入侵。天魔吃掉了他的元神,控制著他的屍身,像神一樣坐在神龕中,享受世人的膜拜,企圖成為神靈。
“轟隆!”
鎮魔殿中,又是一聲劇烈的震盪傳來,許應等人腳下,連著水缸的那蚯蚓般的血肉出手突然抽搐抖動,接著又恢復平靜。
眾人心頭怦怦亂跳,看著這座大殿的門戶。
殿內一片安靜。
門縫中突然有血漿汩汩流出,腥臭無比。
郭小蝶和元未央急忙掩住口鼻,就在這時,門戶被人從裡面拉開,周齊雲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甚至臉上身上,還有尚未癒合的傷口。
他嘴角也有血,白眉上也是血跡,一瘸一拐的走出鎮魔殿,甚至還可以看到他大腿處的傷口有斷開骨頭茬子,白森森的!
堂堂的周家白眉老祖,何曾狼狽如斯?
他一把抓住許應的衣領,將許應舉了起來,惡狠狠道:“你想殺我?”
許應鹹魚一樣掛在他的手上,不做掙扎,道:“我想,周老祖作為一個敢於渡劫成仙的儺仙,應該不至於連一位上古煉氣士都比不過吧?你若沒有除魔手段,又何談渡劫?”
周齊雲目光陰冷的盯著他,過了片刻,這才將他放下。
“這種事情,沒有下次。”他面色平靜道。
許應揉了揉脖子,向他身後看去,只見聖神皇帝也是面色陰沉的從大殿中走出,狀況並不比周齊雲好多少。
這兩大頂尖高手,差點全部交代在這座鎮魔殿中!
聖神皇帝看著許應,眼眸中有神光閃爍,不緊不慢道:“朕的目光可以殺人。但今日先不殺你。”
他劇烈咳嗽,一口血噴了出來,扶著殿門,雙腿還有些抖。
他靠在門上,呼呼喘氣,惡狠狠的盯著許應:“你有反骨!”
許應悄聲道:“鍾爺,以你現在的實力,可以幹掉他們倆嗎?”
大鐘道:“不能。”
許應笑道:“陛下,此事原本是個誤會。”
元未央打斷他們,道:“那麼,為何天魔與天神聯手,圍攻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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