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無常和蛇面無常,自然是許應、元未央、驍伯和蚖七,蚖七體魄太大,雖然化作無常,但這輩子爬行了一百二十年,總覺得站起來行動不便,沒有在地面遊動來得舒坦。
這些儺師假扮無常,進入陰間搜刮陽氣,他們能進來,自然有辦法出去。
那個假無常身軀發抖,被他們脅迫著在前引路,顫聲道:“你們這樣是走不出去的,大鐘和後面那個大個子太顯眼,到了外面便會被我師門察覺,我們都要死!”
許應也知道他此言屬實。適才有幾人面具被扯下來,便被同伴殺死,可見潛入陰間搜刮陽氣,絕對是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舉動。
許應這一行人想不引人矚目都難,就這樣出去,肯定會被發現。
驍伯傲然道:“江湖門派,應該不至於太厲害,能有幾個大儺便是頂天了。出去之後,只要報上我元家的名號,他們掌教至尊恐怕都要跪地迎接。”
許應詢問道:“你們是何人?”
那假無常遲疑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道:“我們是湘南蒼梧宗,受人所託,進入陰間蒐集陽氣。”
驍伯對江湖事頗為精通,聞言微微蹙眉,道:“蒼梧宗是一個儺師門派,這個門派在九嶷山上,並無多少精妙的儺法傳承,只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宗派。我們儘管去那裡,報上名號即可。”
元未央搖頭道:“驍伯,一個小小的地方宗派,能有這麼多無常鬼面嗎?”
每煉製一張無常面具,便需要下陰間獵殺一個無常鬼神,這次蒼梧宗出動了兩三百位儺師,戴著兩三百張面具,一個小小的地方宗派,根本不可能擁有如此雄厚的財力和物力!
那假無常帶著哭腔道:“這些無常面具,是從京師送來的,不是我們蒼梧宗的!是京師裡的大人物,讓我們進入陰間採集陽氣。我們若是不從,便會被滅滿門!”
許應與元未央對視一眼,眼中均有驚訝之色。
京城裡的大人物來到永州九嶷山,找到蒼梧宗這個小宗派,讓對方下陰間從小鬼娃娃身上搜刮陽氣?
這件事,處處透露著詭異。
突然,一個聲音從許應身後傳來:“京師的大人物,為何找你們搜刮陽氣?”
許應頭皮發麻,元未央也不禁打個冷戰,低聲道:“是周家老祖嗎?”
許應轉過頭來,便見一個白眉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正是周家的老祖宗周齊雲。
元未央回頭,頓時冷汗直流。
驍伯握緊拳頭,心中暗道:“周老鬼尋到這裡來了!就算是死,我要保護公子離開!”
然而他也知道,就算是死,他只怕也保護不了元未央!
在周家老祖面前,他的命一點犧牲的價值都沒有!
許應喜出望外,感動莫名,道:“周老祖,終於等到你了!我們被你的神通餘波衝撞到這裡,等了好久你還不來,還以為你出了事!你再不來,我們便迷失在陰間了!”
白眉少年周齊雲淡淡道:“我順著大鐘留下的痕跡,一路尋找,耽擱了一點時間。如果你們能留在原地,我找到你們會更簡單一些。”
許應面不紅心不跳,臉色慘白,道:“我也是擔心你尋不到我們,讓大鐘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跡。”
周家老祖沉默片刻,詢問道:“戴上儺師面具,臉皮也會變厚嗎?”
許應哈哈大笑,轉過頭繼續詢問那假無常,道:“京師大人物此來,所為何事?”
那假無常道:“我聽師門裡的師兄說,京師的大人物此來,是為了續命。”
“續命?”
這次,連周齊雲也怔住了,顧不得追究許應拋開他逃跑一事,問道:“京師的大人物來永州續命,如何續命?”
那假無常道:“我聽一位師姐說,她取送陽氣的時候,見到京師的大人物服下陽氣,氣色便好了許多。那大人物還修煉什麼功法,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陽氣。”
周齊雲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到了蒼梧的,到底是京師哪位老朋友?我想在永州渡劫,怎麼不打聲招呼就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他眼眸中閃過一抹殺意。
為了渡劫,他不惜一切,這個時候跑到永州的高手,都將是他的敵人,他的隱患,必須要剷除!
“許應,還有儺師面具嗎?”周齊雲詢問道,“借我一張。”
許應取出一張無常面具,周齊雲戴在臉上,立刻容貌變化,化作一尊無常。
他屈指輕彈,儺術飛出,落在蚖七身上,蚖七那龐大的身軀立刻變化,很快縮小到正常無常鬼的體型。
周齊雲見蚖七還是趴在地上往前遊動,不禁皺眉:“站起來,不要爬。”
蚖七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倒了下去,繼續爬行。
周齊雲長長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惱怒:“若非我與這廝祖父確實有過一段緣分,便出手斃掉他!”
他當年嫁禍蚖七祖父,自覺理虧,抬手把蚖七的面具摘下,讓蚖七恢復正常體型,道:“你不能變化體型,只是因為伱的法力不足支撐變化如此龐大的形體,我助你一臂之力,讓你變化形體大小。”
他不等蚖七回話,便魂魄飛出,手掌蓋在蚖七頭頂。
蚖七頓時只覺一股滔滔的力量湧入體內,讓他的修為節節攀升,頃刻間便提升了兩三倍之多!
周齊雲收回魂魄,道:“你現在可以試著催動功法了。”
蚖七催動巴蛇真修,突然體型膨脹,化作百丈巨蛇,吞雲吐霧,又突然縮小體型,很快縮小到尺許長短,小巧玲瓏!
蚖七又驚又喜,連忙道謝。
周齊雲淡淡道:“你祖上積的德,不必謝我。”
許應羨慕非常,正要說話,周齊雲搖頭道:“你祖上沒有積德。”
許應便不再提讓他灌頂傳功的事。
蚖七縱身躍到許應肩頭,藏在他的衣領裡。
周齊雲來到大鐘旁,許應一顆心不由提起,只聽周齊雲道:“這口鐘受了很重的傷,居然沒有被打得四分五裂,真是異數。”
他手掌輕輕拍在大鐘上,落手之處,正是棺中少女的掌印所在,不過那處掌印已經被槐花宮銅柱填補,肉眼看不出來。
周齊雲手掌彷彿遭遇襲擊,猛然彈起,驚疑不定:“好奇特的神通!”
大鐘突然縮小,飛速旋轉,飛入許應後腦之中,叫道:“阿應,周齊雲這個鐵公雞,居然幫我煉去了一部分的傷!”
周齊雲抬起手掌,只見掌心有奇異的紋理閃動,赫然是那掌印中的殘留神通侵入他的掌心中!
“一個絕頂的煉氣士留下的掌印!”
周齊雲心中暗驚,瞥了許應一眼。許應善於破譯煉氣士功法,身邊又有這樣一口大鐘,鐘上的掌印也是絕頂煉氣士所留,讓他不禁懷疑許應是否真的是來自永州零陵的捕蛇者。
他用力握拳,將掌心中的殘留神通抹去,淡淡道:“現在我們進入蒼梧,便不會引人矚目了。走吧。”
那假無常連忙在前帶路。
他沒有將大鐘據為己有,倒是讓許應驚訝不已。
畢竟,周齊雲一路搜刮各種財富,甚至連水口廟和槐花宮地皮都颳得一乾二淨,大鐘可比這兩個地方的價值高多了,沒想到周齊雲居然沒有動心!
“許應,我可以容忍你逃走兩次。”
周齊雲豎起兩根指頭,淡淡道,“但凡有第三次,我便殺你奪寶。我很心儀你的鐘。”
許應笑道:“這不是我的鐘,這是我的朋友。”
“與法寶交朋友?”
周齊雲詫異,搖了搖頭,“換做我,肯定把它的靈智抹除。法寶就是法寶,工具而已,有了靈智只會礙事!”
他們在路上又碰到一些假無常,也是蒼梧宗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他們奉命進入陰間,搜刮小鬼娃娃的陽氣,卻被許應等人擾亂,沒有多少收穫,只怕回去會被責罰。
許應等人混跡人群中,跟著眾人走到一處峽谷,仰頭看去,只見頭頂一線天,看不到峽谷到底有多高。
許應仰望之時,突然頭腦中冒出一句話:“蒼梧之淵?這裡就是蒼梧之淵?”
前方帶著無常面具的儺師緊貼峽谷內壁,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前行,他們腳下便是萬丈深淵,深不可測。
而他們頭頂的崖壁也是高不可攀,許應等人走在這裡,饒是許應學會了御劍術,也是心驚肉跳。
突然,轟隆隆的巨響從下方傳來,震耳欲聾。許應向下看去,只見下方深淵兩壁,燙得刺眼,被燒成金紅色,目光落在深淵中,瞳孔便不由自主的縮小。
羊腸小道上,眾人臉都被照紅了。
而深淵中,陰間與陽間兩界的世界截面還在轟隆隆碰撞,不斷有熱氣上湧,聲勢駭人。
許應心中微動,他見過這一幕,那是在他剛修成天眼的時候,見到奈河兩岸有世界碰撞形成的深淵!
“當時我還看到深淵中有疑似軀體的岩石在遊動,只是距離太遠,看不分明。現在我身在蒼梧之淵,應該看得更清楚了。”
許應想到這裡,鬼使神差的調動天眼,向深淵中看去。
突然,他又看到了深淵最深處的那些巨大的軀體,不斷蠕動有如磐石般的軀體!
這次他看得更加細緻,只見那些蠕動的岩石像是岩石,又像是岩石狀的肌肉肌理!
就在此時,突然層層肌肉肌理分開,露出一隻巨大的眼睛。
許應頭暈目眩,雙眼一黑,待到清醒過來,卻見自己身軀已經來到懸崖外,險些跌落下去!
他的後背被元未央抓住,這才沒有跌入深淵。
許應額頭直冒冷汗,向元未央稱謝。
他再向深淵中看去,岩石依舊是岩石,沒有什麼眼睛。
“視不可視之物,聽不可聽之音,都會引起災禍。”周齊雲走過他身邊,淡淡道。
許應跟上他,道:“周老祖也聽到過,看到過?”
周齊雲沉默片刻,道:“煉氣,需要參悟大道之象,隱景,也需要參悟道象。我在感悟充斥在天地自然間的大道的時候,入道太深,耳畔便聽到許許多多古怪的聲音,像是在呼喚我。我還感受到莫名強大的氣息,每當我想細聽,仔細感觸,便會遭遇大恐怖。”
許應心頭一跳,道:“大恐怖?”
周齊雲沒有詳說,道:“將來你入道之後,便會知道。”
元未央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周老祖說的沒錯,入道時會聽到一些古怪的低語。”
許應詢問道:“你入道過?”
元未央道:“我在家裡修行元道諸天感應的時候,入道過一次。許妖王入道過幾次?”
許應悻悻道:“我也只入道過一次。哈哈,不知道外面是什麼天氣?”
他的腦海中,大鐘打個哈欠,懶洋洋道:“上次你突破叩關期時,如果能沉下心參悟天地玄根,應該會入道一次。”
這時,峽谷上方突然垂下一條條絲線,那些儺師一個個抓住絲線,便被拉起,向上空飛去,很快消失無蹤。
周齊雲仰頭,目光閃動:“沒想到九嶷山中,居然還有這樣一條直通陰間的道路。走,我們上去!”
許應、元未央和驍伯各自抓住一根絲線,突然一股釣勁襲來,輕輕一抖,將他們甩上峽谷!
許應、元未央等人耳畔傳來呼呼的風嘯,向上空飛行不知多遠,突然,他們像是穿透某種無形的屏障,隨即滿眼亮光撲面而來。
只聽唰唰的聲音傳來,許應落地,但見四周青山綠水,映入眼簾。
周齊雲也自落地,還未來得及打量四周,只聽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從遠處的大殿中傳來:“這次為何沒有蒐集到陽氣?你們蒼梧宗上下,是想要砍頭祭天嗎?”
周齊雲聽到這個聲音,心頭狂跳,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皇、皇帝!”
他險些失聲驚呼,“來到蒼梧宗續命的人,是聖神章武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