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太后召見馮保,道:“吾見皇帝長大,有心讓他知道些政事,今後,你可將大事報與他,聽他處斷,若有不妥處,來告訴我。”馮保聽了,腦袋嗡的一聲,面上卻做出一副忠心的樣子來,道:“奴婢等必盡心輔佐太后和皇爺!請太后放心!”
及退下後,馮保長嘆一聲,道:“今無死所矣!”他早就發現了太后對皇帝有些若有若無的忌憚,此前親請到乾清宮批紅,一方面是要讓皇帝知道批奏章的苦,盼著他早日做甩手掌櫃,這是放長線;另一方面也有著離間皇帝母子的心思,等著太后反制,如此一來,太后會更加依賴司禮監,也會加固馮保的權力,這是放短線。他看著朱翊鈞自小兒長大,又甚得太后信任,對母子二人的脾氣秉性如同掌上觀文一般,有信心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母子二人竟然相處無間,其樂融融,李太后竟然出乎意料的先撂挑子了!如此一來,形勢瞬間反轉,馮保要在什麼事情稟告太后,什麼事情稟告皇帝之間不停的做選擇,相當於提前站隊:如果選太后,皇帝親政後自己沒好果子吃;如果選皇帝,畢竟太后也在乾清宮,現在就能讓他沒好果子吃。這夾板氣可怎麼處?這馮保搞了一輩子權謀,到了頂峰處竟然遭遇這般窘境,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定定神,馮保打定主意先看看皇帝如何處事——若皇帝要攬權,太后未必能長時間容忍。若皇帝不攬權,與現在何異?先靜觀其變再說。到皇帝處報道,朱翊鈞接見了他,問道:“太后如此說?”馮保應是。
朱翊鈞沉吟道:“太后不過是讓朕學著大伴和張先生等的教誨罷了,此事卻不急,還照常罷了。由大伴和張先生商量,挑些朕能懂的事體講來聽聽。”馮保見皇帝滑不留手,只能暗自苦笑。
朱翊鈞話頭一轉道:“這內庭多少職司?”
馮保道:“現有二十四衙門,為十二監、四司、八局。”將這些衙門的職責介紹了。
朱翊鈞問:“何人統領?馮保道:“總領為司禮監,都在奴等處。”
朱翊鈞道:“大伴現居何職?”
馮保額頭見汗,道:“老奴忝居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
朱翊鈞點點頭,道:“吾知道了,大伴且去忙,稍後派人將二十四衙門的官兒名錄交給吾,有別的處置。”馮保心裡揣著兔子般,怦怦亂跳。
待馮保應了退下,朱翊鈞擺駕到李太后處,跟李太后商量道:“按祖宗家法,這司禮監掌印和提督東廠官兒卻不能一人兼著。如今朕年幼,大伴每日批紅的事兒也甚是繁多,還要管著宮務——”這話卻將李太后對宮務不靖的內疚盡數歸於對馮保的責怪,畢竟遷怒乃人之常情。
李太后打斷道:“皇帝有什麼主意?”
朱翊鈞道:“祖宗不許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有其道理在。畢竟這內廷政、軍歸於一人,不合祖宗的制衡之道。不如罷馮保提督東廠,另擇一人擔任。”
這馮保兼任了東廠提督,確是李太后所定。當時,太后疑心高拱有廢立之心,而內廷中她最信任的是馮保。因此,才加重馮保的權力,以對付高拱。如今高拱已敗,見皇帝說的也有道理,再加上已經許了皇帝參政,就點頭道:“皇帝說的甚是,你自去處置。只有一樣,無故罷了馮保的差事,要找個妥善說辭,可別生硬了,你大伴面上須不好看。”
朱翊鈞聽了笑道:“朕思祖宗這二十四監之設,不過是用以對抗外朝,其中臧否與外朝不同者,都由皇帝一言而決之。大伴雖然權柄大,也不過天子家奴,——”見李太后眉頭皺起,忙停了試探,道:“既然母后顧忌到他的體面,朕自有手段讓其無話可說。”李太后見他說話毛躁,嘆了口氣,卻沒說什麼。朱翊鈞見她似有不悅之色,不敢試探,暗道只好使出勝負手了。乃笑道:“母后,朕過一會在武英殿召見錦衣衛朱希孝——這是皇兒第一次單獨召見外臣,母后到屏風後聽著可好?”李太后日常理政,並不重視錦衣衛,有些懶怠動彈,朱翊鈞好說歹說,這才答應。
朱翊鈞告退回宮後不久,馮保讓人將二十四監主管的名錄送到。朱翊鈞仔細看了,又問了身邊的殷太監和張誠等人,對各監主管的人品、能力有了初步的瞭解。殷祥嘉靖年間入宮,歷經三朝,對宮內內監如數家珍,朱翊鈞見他說的詳實,乃問道:“此人如何?”用手一指,卻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的陳矩的名字。
殷祥回奏道:“皇爺明鑑,陳矩為人寬和,頗識大體。”
“此人如何?”卻是司禮監秉筆張鯨。
“性剛,果毅之人。”
“此人如何?”指的卻是御馬監的梁永。
“這個……此人忠心是有的,人卻苛刻了些。”
一問一答間,朱翊鈞將各監司的大太監們瞭解了大概。按其現代人的思維,他是不待見太監的,但自己剛剛才取得了點參政權,暫時無法對外朝官制實施調整,如此一來對太監製度也動不得手術,只好捏著鼻子認了。待了解了差不多,朱翊鈞道:“今日未正(下午兩點),將上述人等俱招來到乾清宮。”說完,抖了抖手中的名單。又吩咐道:“叫錦衣衛都指揮使朱希孝來見駕。”想了想又道:“讓他把鎮撫使以上在京的都帶來。”殷祥答應了,自去擇人傳旨。
待朱翊鈞用過了午膳,內監才奏朱希孝等錦衣衛堂官都到了(靠人力傳遞資訊就這速度)。朱翊鈞忙讓人將太后請到武英殿中,這邊佈置屏風,等李太后進了殿,在屏風後設坐安置好了,這才宣朱希孝等人進殿。朱希孝帶了五人進殿,大禮參拜,依次報名並山呼道:“叩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翊鈞笑著叫平身,並賜坐。
朱希孝十分不安,跪地道:“臣等有何體面敢在萬歲前坐地?”見朱翊鈞十分堅持,才偏著屁股坐了杌子一角。其餘錦衣衛同知、僉事、鎮撫使見他坐了,也都如他一般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