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一鳴在靈山寺一鳴驚人。
他的一鳴驚人,是建立在靈山寺諸位首座顏面盡失的基礎上的。
那一天,僅是一個雜役掃地僧的一鳴,連敗數位首座級高僧,這讓許多高僧都無法接受。
一拳神僧出手,雖打退了一鳴,可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其餘首座級高僧敗給一鳴的事實。
這件事,鬧出的動靜很快便消停了,可造成的影響,一直沒能消除。
靈山寺收徒,和其餘門派並沒有什麼區別,真正看重的,其實一直都是天賦。
遇到天賦好的,即便心性不過關,高僧們也多是會選擇慢慢調教。
遇到天賦不好的,即便心性一等純良,高僧們也多是會用一句‘沒有慧根’打發掉。
一鳴便是如此。
在前代高僧看來,一鳴的天賦不行,至於心性,無人關注。
這些高僧們,直接便決定了一鳴的命運。
雜役僧。
在靈山寺,有近三分之一的僧人,在入寺之時,便因天賦不行,淪為雜役僧,終生跟上乘武學無望。
甚至,他們連想要研讀一些佛經,都是奢望。
靈山寺一向如此,沒一位高僧覺得不對…能夠成為靈山寺的高僧,多是自小天賦上佳。
一鳴的出現,打破了靈山寺的‘從來如此’。
高僧們感到憤怒,一些雜役僧們,卻開始茫然地思考。
為何身為雜役掃地僧的一鳴,會那麼的強大?
是因為偷學了上乘武學嗎?
既然學了上乘武學,就能夠變得如此強大,那我為何不可以呢?
雜役僧的天賦,真的比羅漢堂、達摩院、菩提院的僧人差嗎?
“這樣想,不對嗎?”慧通眼裡閃過幾分茫然,他自小就備受師叔祖們的寵愛,從沒有做過雜役僧。
他隱約感覺,雜役僧新生出的想法,並沒有錯。
若是雜役僧修煉了上乘武學,便能夠變得跟其他堂院僧人一樣強大,甚至更強,為何不能修煉?
“有些想法,當你開始想的那一刻起,就是錯誤的。”一塵看著慧通,意味深長地說道。
慧通眉頭緊皺,悶聲道:“弟子不解。”
一塵問道:“佛說,眾生平等,你覺得對嗎?”
“這是自然。”慧通說道,“在佛的眼中,眾生皆平等,沒有高貴、低賤之分。”
一塵看著慧通,再問:“你覺得雜役僧,跟你,是平等的嗎?”
“這……”慧通一時遲疑了。
他很想說,是平等的。
可一想到自己從小就可自由出入菩提院、達摩院,可以翻閱各種佛經、武籍,他實在沒有那個臉皮,說是平等的。
那太無恥了。
而他,還不夠無恥。
“大雄寶殿裡,為何只有佛祖高坐蓮臺,滿殿菩薩、羅漢,卻要站著?”一塵又問道。
慧通眉頭擰了起來,若在過去,他或許會回答,因為那是佛祖,因為菩薩、羅漢尊崇佛祖。
此刻,他無法這樣回答。
他的心已亂,迷茫難解。
“有聖僧說,是因為菩薩、羅漢們自知不如佛祖,不願同坐。”
“還有僧人說,天下間只有一位佛祖,佛祖坐著,其他位果的佛陀,便不配再坐。”
“亦有僧人說,菩薩、羅漢們就喜歡站著。”
一塵看著慧通,“沒有一位僧人願意承認,佛祖高高在上,比諸佛更加尊貴。”
慧通沉默許久,緩緩道:“眾生平等,似乎就是佛祖之言。”
“不錯,是佛祖所言。”一塵說道,“皇帝可以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庶民敢當真嗎?”
慧通無言以對。
好一陣後。
“所以,眾生是不平等的?”慧通輕語,說完,他眉頭擰的很緊。
這句話,跟他認定的理念,相沖。
“這要看你怎麼想。”一塵道,“眾生的生命,都是平等的,無論是你,還是老衲死了,都不會再活。
這一點,跟雜役僧是一樣的。”
慧通無言。
僅是生老病死嗎?
“我暫時無法想通這件事。”慧通輕聲道。
“不急。”一塵輕聲道,“佛法和現實,有諸多相悖之處,當你開始思考時,成佛成魔,一線之間。”
慧通看著一塵,“這跟靈山寺參與針對一鳴師叔祖一事,關係很大嗎?”
“不是靈山寺。”一塵道,“是整個佛門。”
“佛門?”慧通皺眉,下意識地便想到了佛州。
一塵道:“老衲先問你一句,若靈山寺跟朱雀書院十三先生,發生衝突,你會如何選擇?”
慧通心頭微沉,悶聲道:“一定要這樣嗎?”
一塵輕聲道:“老衲剛剛說了,佛法和現實,有諸多相悖之處。都說咱們是出家人,可靈山寺在大乾的江湖上,赫赫有名,位列九大門派之一。
出家人會在乎虛名嗎?
可無論是你,亦或是老衲,還是靈山寺的其他高僧人,都經常會為了維護靈山寺的清譽而戰。
出家人,仍在紅塵中。
既在紅塵,豈能不沾染纖塵?”
慧通盯著一塵,緩緩問道:“弟子也想先問師叔祖一句,您認為參與擊殺一鳴師叔祖一事,是對還是錯?”
一塵沒有直接回答,“五年前,現在應該算是六年前了,老衲擒拿住一鳴之時,那時,老衲的實力,其實已經不如一鳴了。
儘管,老衲一直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不如一鳴師叔祖?”慧通一怔。
一塵輕聲道:“他和你,和老衲,並不一樣;他當了半輩子的雜役僧,一直在偷練藏經閣的武學,不敢多跟其他僧人交談。
他離開靈山寺的時候,沒人教過他如何跟人相處,沒人教過他如何區分善惡。
老衲在追擊他的那五年裡,聽到了關於他的不少事,當時的他,已是逍遙境,可他在江湖,處處受挫,已經生活不下去了。”
慧通猶豫道:“他心中仍舊有佛,否則,若是直接墮入魔道……”
慧通沒說下去。
一塵微微頷首,“他在偷練武學之際,也偷讀了許多佛經。”
“可最後,他仍舊把楚兄當成藥人來養,或許,他真的在江湖活不下去了。”慧通輕語,不知為何,他竟隱隱有些可憐這位一鳴師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