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在旁邊嗎?"
"在。"
趙柯把電話筒遞給趙棉。
趙棉接過來,"爹。"
"你生日,爹不能回去了,你吃點兒好的。"
“嗯。"趙棉含笑望向母親和妹妹,"媽和小柯來公社請我去飯店吃,她們花錢。”電話裡傳來趙建國的笑聲,“那好那好。”
"爹你也保重好身體。"
電話費貴,趙棉叮囑完,便把電話筒又轉交到餘秀蘭手裡。餘秀蘭數著時間,關心了兩句趙建國的身體,讓他別太省錢,就匆匆道別,結束通話電話。
趙柯:“媽,你怎不多說幾句?”
餘秀蘭沒好氣道:"有錢燒的啊,說兩句得了唄,給錢!"
趙柯不動,無辜地眨著眼睛看她。
餘秀蘭警惕,"你又要幹啥?"
趙柯作出一副扭怩的姿態,"媽,我沒錢啊,您掌握著咱家的財政大權,您給嘛~"
"你會沒藏錢?"
餘秀蘭不相信。
"這不是大隊湊錢,借給春妮兒看病了嘛。"
她能讓自己口袋空空?
餘秀蘭還是懷疑。
趙棉掏兜,“我有,我給吧。”
餘秀蘭忙道:"不用你。"她扒拉開趙棉,趕緊數出錢,遞給門衛。
趙棉拉著妹妹到一邊,給她塞錢。
趙柯推回去,小聲回她:“你自己攢著,我還有呢,我就是想讓咱媽花錢,你不知道她多摳。”
趙棉輕輕拍了她一下,嗔道:“咱媽節省慣了,你別總氣她。”硬塞到她兜裡。
"你倆又說我啥呢?"
姐妹倆立即止了話,雙雙微笑。
餘秀蘭:"……"
肯定說了。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
餘秀蘭
催著離開。
趙柯走之前拜託:“孟哥,如果有我的電話,幫我聽著點兒。”
門衛笑著答應:“行。”
趙棉生日當天是週末,其實能回家過。
但餘秀蘭和趙柯的廚藝都拿不出手,總不能讓壽星迴家給自己做飯,趙棉又閒不下來,每次回家都要忙活一通。
所以倆人商量後,決定到公社來陪趙棉過生日。
鄉下一般直給老人慶整壽,很少有人重視孩子的生日。母親和妹妹來,趙棉很高興,眼睛一直笑得彎彎的。
她高興,趙柯和餘秀蘭就不白來。
趙柯要去食品站看看,餘秀蘭和趙棉跟她一起過去。食品站只有個小小的牌子,雙開木門,門後是個倉庫,百來平左右。
食品站門前的街道上塞得滿滿登登,停著三輛卡車,兩輛中型,一輛大型,遠處還有牛車馬車。現場熱火朝天。
兩輛中型卡車上裝滿了白菜、蘿蔔,村民正在慢慢往下卸。
五個機械磅秤同時工作,食品站的工作人員檢查、稱重,村民裝袋,再搬到前面的大型卡車上。往年從來沒收過這麼大體量的菜,食品站的工作人員已經連軸轉數日,肉眼可見的疲憊。
村民們倒是熱情高漲,渾身都充滿幹勁。
磅秤邊上,左右各擺著一張長桌,桌後坐著的人,都是熟人,一個是婦聯的幹事,一個是程幹事。
“趙主任,你來公社了?”程幹事抬頭,笑著揮揮手,"你們大隊得後天呢。"趙柯哭笑不得:“程幹事你這是打趣我呢?怎麼不直接叫我名字?”程幹事哈哈笑。
滿地都是白菜葉子,幾乎看不出地面的顏色。
這些白菜葉子,村子還會收回去,不確定是吃還是別的用處,趙柯儘量避開,走進去。餘秀蘭和趙棉沒跟過去。
趙柯走近,注意到忙於稱重的工作人員後面,還站著個認識的人——潘村兒大隊的潘隊長。兩個人隔著磅秤互相打過招呼,潘隊長抽不開身,沒過來跟她閒聊,對她擺擺手便繼續盯活兒。趙柯問程幹事:“程幹事,你怎麼在這兒啊?”
旁邊報秤,程幹事記下一筆,才回答她:“咱們公社食品站庫房容量有限,菜不能堵在這兒,會造成農民損失。段書記和吳主任跟市裡溝通,租借了
兩輛大卡車,稱完直接運到市裡,再由市食品站進行中轉,送到各地。這不,人手不足,抽調我們過來幫忙。"
程幹事指了指那邊稱秤的人,跟她說:“那兩個是糧站的同志,他們三個是公社武裝部的同志,這邊兒兩位是派出所的公安同志。"
那幾位同志聽到程幹事對這個“趙主任”說話很熟稔,在程幹事介紹到他們的時候,便匆匆衝著趙柯點頭示意。
大傢伙都忙,沒有交流。
不過那兩位年輕的公安同志忙碌間,時不時瞥向趙棉。趙棉的目光一直在妹妹身上,沒有注意到。
餘秀蘭發現了,頓時雙眼冒光,挨個瞧兩人,越瞧越滿意,越瞧越糾結,乾脆進去找趙柯。趙柯察覺到碰後腰被人觸碰,回頭,眼露疑惑,"媽?幹啥?"
餘秀蘭衝程幹事笑了笑,拉著趙柯走遠一點兒,在她耳邊抑制不住地興奮道:“快給你姐打聽打聽,那兩位公安同志多大了,結沒結婚,有沒有物件……"
趙柯:"……"
怎麼還來挑女婿呢?
趙柯看向那兩位公安同志,客觀地說,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肩寬腿長,又吃公家飯,這些條件,確實是時下相當好的物件。
但一想到她那麼好的姐姐要被人拐走,她就客觀不起來,越看越挑剔。
塊兒頭太大,跟她姐站在一塊兒,萬一有什麼矛盾,一隻手就能按住姐姐,扣分。眼睛有神,盯人的時候有點兒兇,她姐脾氣軟,沒準兒會受氣,扣分。怎麼總看她姐?是不是看見漂亮姑娘就移不開眼?好色,扣分!
"你聽沒聽見?"
趙柯不情願,”我姐才多大,急什麼?"
"你說她多大,過了年兒就二十二了!談物件得一段時間吧?談婚論嫁又得一段兒時間吧?磨磨蹭蹭就二十五六了!"
趙柯:"……"
算盤珠子崩飛了嗎?這麼會算?
"你還想你姐一輩子在家當老姑娘咋地?"
趙柯嘟囔:"當老姑娘有啥的,我養唄,肯定養得比男人好。"餘秀蘭沒忍住,在她後背拍了一下,
"滾蛋!你還靠你姐給錢花呢!"趙柯……反駁不了。但她有姐姐給錢花,她驕傲。
餘秀蘭推了她一下,"讓你打聽就打聽,少廢話!"趙柯心裡哼唧,卻也不能真把趙棉的桃花全攔在外面。萬一真是緣分,萬一看對眼呢?
“哪能那麼上趕著打聽。”
趙柯復又走回到忙碌的程幹事面前,主動問:“程幹事,正好我們今天沒什麼事兒?用不用我們幫忙?"
送上門的壯丁,又是熟人,程幹事哪會拒絕,當即讓開位置。
趙柯坐到了程幹事的位置上,衝餘秀蘭同志和親姐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餘秀蘭滿眼疑惑,趙棉完全信任,趙柯叫她她就過來。
程幹事安排趙棉去另一頭跟婦聯那位幹事換手,安排餘秀蘭去讀秤。
趙棉二話不說,過去幫忙。
餘秀蘭則是等程幹事走了,戳趙柯一下,小聲兒罵她:“這麼愛幹活,在家咋沒見你動手?”趙柯眨眼,乖巧地說:"餘秀蘭同志,想要釣魚,得先放餌,我這是按照你的要求在做啊。"餘秀蘭越想臉上越亮堂,“啪”地拍在她肩上,"對,幹得不錯。"
她笑容神秘地看向大女兒,隨後,去幹活。
趙棉做事很認真很仔細,她還有一手好字,秀氣工整。
糧站的老同志報秤的時候看見,順嘴誇了一句:"小同志,你這字寫得可真漂亮。"
趙棉含蓄地笑了笑。
老同志開啟話匣子,其他人空隙時也會跟她聊一聊,尤其是男青年。
其中個高的年輕公安問趙棉:“同志,你還記得我嗎?”
另一個公安也看著趙棉。
趙棉看著兩人,片刻後展顏一笑,點頭:"之前在派出所見過,是嗎?"兩位年輕公安紛紛點頭。他們全所對趙棉印象都很深刻,又柔弱又堅韌……又好看。
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
這頭,餘秀蘭看見她中意的年輕公安跟趙棉搭話,喜滋滋地碰趙柯胳膊,示意她看。趙柯抬頭掃了一眼,便低下頭。
工作中不認真,扣分!
不
過沒多久,餘秀蘭又在趙柯耳邊恨鐵不成鋼地念叨:"你姐咋不知道抓住機會呢。"
趙柯嘴角上揚,"您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差一個數字都關係到農民的收益,當然得專注。"餘秀蘭也是個認真負責的人,知道收成對老百姓的重要性,便專心看秤,不再關注其他。有的大隊人口多,有的大隊人口少,因此耕地畝數有差別,所以他們種的白菜數量也有所不同。程幹事告訴趙柯,有時候糧站一天只能收一個大隊的菜,有時候一天收兩個大隊的菜。
潘村兒大隊人數跟趙村兒差不多,耕地面積也差不多,他們種了將近四分之三耕地的白菜蘿蔔,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多畝。
外面賣白菜,是一分錢一斤,糧食站收,低於市場價,再去掉公社規定上交的百分之二十,潘村兒大隊結算完,有六千五百塊。
潘隊長和潘村兒的村民們臉都要笑開花了。
餘秀蘭回招待所的路上都還在震驚,
"種白菜這麼掙錢嗎?那以後都種白菜不就行了嗎?"
“當然不可能。”趙柯給她潑冷水,“這是今年莊稼毀了,公社才允許用耕地種,正常年節,還是得先保證糧食的種植量。"
餘秀蘭稍稍冷靜點兒,"那重新開地,多種點兒白菜不就行了?"
"得有人收才行,今年是特殊情況,說白了,這是省裡其他兄弟縣市買咱們的白菜賑咱們的災,咱們緩過來,明年人家憑什麼還這麼收咱們的白菜?"
“那公社不是要建酸菜廠?”
趙柯解釋:"這是為了給農民增產增收,也增加一些就業崗位,帶動一下公社的經濟,前期體量小,均分到所有大隊,不會有今天這麼大的量。"
餘秀蘭掃興,”那公社能讓各大隊種多少?"
"估計會有偏重,比較貧困的大隊,放的量會大一些。"
雖然趙村兒現在依然很窮,但橫向對比,肯定不在貧困大隊的行列。餘秀蘭徹底興致全無。
趙棉笑著安慰:"媽,你不是說潘村兒的白菜沒咱們村兒的白菜長得好嗎?今年豐收,還不開心嗎?"
r/>
餘秀蘭又笑了。
第二天,趙棉的生日。
公社就那麼大,沒有能玩兒能逛的地方,加上餘秀蘭還惦記著那倆年輕公安,便提出再去食品站幫半天忙。
然而昨天那倆年輕的公安不在,換成了另外兩個歲數大的。
餘秀蘭鬱悶。趙柯偷笑。而今天是六河子大隊交白菜。
母女三人只幫半天忙,六河子大隊才卸了一半,從記錄下來的斤數看,總量肯定高於昨天的潘村兒大隊。
趙柯提前賣了個好,祝賀六河子大隊豐收。
楊大隊長笑得見牙不見眼。中午,母女三人去國營飯店點了兩個硬菜,給趙棉慶生。
下午,母女三人緊挨著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只是隨便說說話,靠在一起,家人給予的力量和溫度便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彼此。
傍晚,千里之外的軍營——
趙楓記得今天是大姐的生日,有些想家,就拿出了他離家錢拍的全家福,看得專注。
“趙楓!這是你的姐妹嗎?這麼好看?!”
趙楓想要藏,已經來不及。
一個戰友喊出聲,一群戰友聞風而來,圍成團爭著要看“姐姐”。趙楓不願意,但他一人力微,反抗無能,到底讓他們拿到了照片。一群人看到照片,立馬開始起鬨:"趙楓,我想當你姐夫!"他們很注意分寸,搶奪也沒有弄皺照片。
趙楓拿回照片,嫌棄道:"做夢,我那麼好的姐姐會便宜你們?滾滾滾——"
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便鬧開來,一個壓著一個,將趙楓壓在了最下面,"威脅"他介紹。趙楓抵死不從。
與此同時,孫家三口人乘坐的火車抵達省城。
他們全都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他們只認識幾個簡單的字,看不懂任何標識。
從離開縣城,孫大娘夫妻便不敢跟人搭話,不敢分開,甚至不敢睡覺,包裹都不敢離手.…一段路熬得精疲力盡。
春妮兒也害怕,坐在父母中間,更加縮排自己的殼子裡,絲毫不關注殼子外面的動靜。火車到站,孫大娘夫妻按照趙柯的交代,緊緊拽著春妮兒和包裹,跟著人流走下火車。省城的火車站對比他們上車的火車站
,大極了。
大到他們站在平坦的地磚上,無所適從。
人潮全都往一個方向湧去。孫大
爺怕人走沒了,他們找不到路,催著母女倆趕緊走。
一家三口人被擠來擠去,終於出了火車站。那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
明亮的燈光,映出高大、潮流的建築,路上還有小汽車嘀嘀駛過,還有衣著整齊光鮮的城裡....
一切的一切,仿若幻象,嚇得他們不敢動彈。趙柯讓他們站在出站口等著趙建國,不要亂走。
怕趙建國看不見他們,一家三口便緊緊拽著彼此的手臂,鼓足勇氣站在出站口下,站在人潮中間。
孫大娘夫妻倆把春妮兒圍在中間,即便被撞,也不敢看過去,生怕對上別人鄙夷的目光。夫妻倆小心翼翼地張望,祈禱趙建國快點兒出現。
孫哥!嫂子!
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夫妻倆幾乎要喜極而泣,建國!
趙建國穿過逆向而行的人群,走到他們身邊,拉著孫大爺的手臂,走走走,最後一班公交車快來不及了,咱們先去坐車。
孫家三口人信賴地跟著他走,心裡的惶然都少了很多。
趙建國領著三人擠上公交車,沒有座位,站著都沒法兒動彈,直到幾站之後,才鬆快下來。又過了幾站,能看到車窗外的風景,趙建國便跟三人介紹路過的建築物。
夫妻倆忍不住驚呼,又怕惹人嫌,聲音發出,每每都會戛然而止。
春妮兒也偷偷地瞄著車窗外,像是一隻松鼠,趴在樹洞口窺探外界。
“那條路過去,就是趙瑞的大學。趙建國指過去,”我沒跟趙瑞說你們來了,等明天春妮兒查完身體,我可以領你們過去瞧瞧。
孫大娘夫妻趕忙擺手,別麻煩別麻煩,我們看完就回去,在這兒待著白花錢嘞。
趙建國也沒勉強,對他們說:“我問過醫生,醫院做些檢查,用不了一上午,下午我帶你們去看個老中醫,那位在我進修的中醫院很出名,現在年紀大了,就在醫院掛個名,一週只來兩天,正好你們趕上了。
夫妻倆對視,孫大娘擔心地問:“要花好多錢不?”&#
34;是要多花一些,但他醫術好,開得藥效果好,能少喝兩副。
夫妻倆一聽,算了算,好像也沒多花,沒再問。招待所只開了一間,一家三口人擠在一起。
趙建國提前從醫院食堂給他們打了飯菜,請招待所的人熱了一下,送到他們屋去。夫妻倆說啥也不要他花錢,“我們帶了鹹菜和乾糧,你拿回去明天吃。”
“你們過來,我要是連飯都不給準備,回家不得讓秀蘭講究死?”趙建國強硬地放下,“就這一回,你們不吃,也給春妮兒吃點兒好的,看她這臉,蠟黃的。
夫妻倆看看閨女,推拒的手緩下來。
“那我先回宿舍了,明天早上七點我來接你們。”
孫家夫妻倆連連道謝。
趙建國叮囑他們明天早上別讓春妮兒吃東西,最後看一眼沉默的春妮兒,嘆氣離開。轉過天,趙建國準時來找他們,他知道孫家人怕麻煩人怕花錢,所以這次他沒打飯。夫妻倆就著熱水吃完乾糧,就催著去醫院。
人們常常諱疾忌醫,孫家夫妻踏入醫院,便一臉的忐忑不安。
春妮兒也不住地顫抖。
她很怕。
怕她真的有什麼毛病。怕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趙建國安撫他們:“跟著我就行。”
一家三口便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不錯眼地盯著他。“先做檢查。”
趙建國帶著孫大爺掛號,交檢查費。
還沒開始看,五十塊就要去三分之一,孫大爺掏錢的手都在顫抖。
趙建國見狀,接過他的錢袋,幫他交錢,”看病不是別的事兒,錢不能省。孫大爺只能低下沉重的頭,佝僂著背,跟在他身後。
抽血的時候,孫大娘根本不敢瞅尖銳的針頭,怕春妮兒害怕,就抱著她不讓她看。春妮兒卻怕抽得少了查得不準,痴痴地要求:“夠嗎?多抽點兒吧。”採血的護士語氣不太好地說:血哪能隨便抽!走吧!孫大娘難為情地拉起春妮兒,又去檢查別的專案。
春妮兒全程都過分配合,哪怕婦科的女醫生要帶她進小房間去檢查,她也忍著恐懼和顫抖獨自跟進去。
/>
趙建國和孫大爺等在外頭。
孫大爺不住地抖腿。
時間過得很慢,許久之後,母女倆終於掌著檢查單出來。趙建國接過來。
有婦科病。
還不輕。
其他的檢驗單還得等,趙建國便領著他們去看老中醫。老中醫七十多歲了,頭髮全白,面色卻紅潤。因為趙建國提前拜託,老中醫知道他們從外地來,讓他們插隊先進診室。
右手。
孫大娘趕緊拿著春妮兒的右手放到脈枕上。
老大夫手指放在春妮兒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緊,“你這身體……大夫臉一沉,看病的人心都要跟著顫一顫。孫大娘驚慌地問:大夫,我閨女咋了?
春妮兒也緊緊盯著老大夫,嘴唇發白,豆大的汗流下來。
你這也太虛了。
老中醫推了推眼鏡,看向檢查單上的年齡,眉頭皺得更緊,這才二十多歲,血嚴重不足,快趕上三四十歲了。
換一隻手。老中醫重新放上手,再伸舌頭我看看。
春妮兒反應慢半拍,隨即儘可能地使勁兒伸舌頭。老中醫邊看邊搖頭。孫家夫妻的心一沉再沉。老中醫收回視線。
春妮兒的舌頭還伸著,趙建國告訴她好了,她才收回去。老中醫又問了月經週期。
孫大娘搶著說:沒結婚之前是正常的。
婚後呢?
孫大娘推春妮兒,催她說話。春妮兒低低地說:很久沒來了……老中醫收回手,拿筆開藥:“我給你們開兩副藥,先喝著。”
孫大娘焦心地看了看趙建國,又看向老中醫,惴惴地問:大夫,我閨女這身體……能懷孕嗎?之前為了懷孕,還找人拿過土方子喝……
老中醫的筆尖一頓,嚴肅地教訓:“胡鬧!藥是能亂喝的嗎?再說那是不是藥,你們根本不懂。生娃比她命重要嗎?
孫大娘羞愧地低頭。
>春妮兒執拗地看著老中醫,迫切想要一個答案:“我能生嗎?”
老中醫臉色發黑,這麼年輕,身體這麼差,還想生孩子?不要命嗎?身體不養好,懷了也帶不住。
前半句時,孫家人全都聽得臉白如紙。後半句,他們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孫大娘急切地問:好好養著,能懷?
他們一家人不顧身體,只關注“能不能懷”的問題,老中醫對他們這樣的病人很有意見,語氣生硬地說:“年輕夫妻一時懷不上,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兩個人好好調理調理,一般都能懷,少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少胡思亂想,多吃點兒好的,營養都供不上,身體能好嗎……
那一刻,春妮兒耳朵裡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什麼都聽不見了。
不是什麼大問題……能懷.…
不是什麼大問題……能懷.…
春妮兒崩潰大哭,歇斯底里地大哭,任由眼淚洶湧地流下來,像是要把她這些年的苦楚委屈全都發洩出來。
診室的門敞著,路過的醫務人員和病患聽到哭聲,全都向裡面張望。春妮兒哭得撕心裂肺,什麼都管不了了。
孫大娘也控制不住地抱住她,又喜又悲,我苦命的女兒,殺千刀的李寶強嗚嗚嗚嗚……老中醫懵了,疑惑地看向趙建國。趙建國讓孫大爺先帶母女倆出去緩緩。
孫大爺拖著哭得厲害的母女倆出診室。
趙建國聽她們哭聲遠了點兒,才悄悄問老中醫:春妮兒,是真的能生嗎?
老大夫惱怒,她好好個女人,怎麼不能生?你要是覺得我醫術不行,還帶來我這兒幹什麼?
有本事的人,有點兒脾氣很正常。趙建國雖然捱罵了,臉上卻浮起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十分鐘過去,春妮兒的哭聲還在繼續,一點兒沒減弱。
趙建國拿著藥方出來,去藥房抓藥。
春妮兒仍然在哭,哭得整個人都站不穩了。孫大娘夫妻一邊兒勸她一邊兒罵李家人。
趙建國勸了兩句,發現春妮兒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什麼都聽不見,只能讓夫妻倆少罵兩句,好好勸著春妮兒
。
然後,他往雙山公社軸承廠打電話,接電話的是門衛,隨後是趙柯。
你等著呢?
趙柯對著電話筒說:“今天咱們大隊稱白菜,我想著你沒準兒會打電話過來,中午吃飯就抽空過來轉轉。爹,怎麼樣?
趙建國道:“春妮兒身體太差了,月事都不來,咋懷得上?大夫讓調理,調理好了還是有可能懷上。
趙柯聞言,笑了,這是好訊息啊。
至於李寶強有沒有毛病,沒查過,不好說。趙柯表情很淡,只要知道春妮兒沒有大問題就行。電話結束通話後,趙柯回到食品站。
趙村兒來了不少人幹活,趙新山和牛會計也都跟著來了,上手跟著一起卸貨,精神抖擻,精力充沛。
趙村兒大隊種的白菜畝數比別的大隊少,但他們平均產量不低。
趙柯這兩天幫三個大隊做過記錄,一看趙村兒裝車的情況,就算出了個大概,告訴了趙新山和牛會計。
現在稱得差不多了,比趙柯估算的還高一點。趙村兒眾人個個都喜氣洋洋,腳下生風。
而他們這邊兒只剩下最後一輛卡車的白菜的時候,另一輛空卡車跑下鄉,去下一個村子拉白菜。趙村兒後面就是李村兒。
李村兒大隊的第一卡車白菜出村兒,趙村兒已經全部卸完,村民們打掃場地,趙新山和牛會計跟食品站結算。
錢拿到手裡,趙新山和牛會計腳步都飄了。
六千三百八十四塊錢,他們竟然賣了六千三百多塊!
錢用布里三層外三層的綁上,放進挎包裡,緊緊抱在懷裡,趙新山還是不放心,老牛,你別離我太遠。
牛會計認真地答應,眼睛盯著挎包。
不止他們倆,村裡來幹活的男人們也都警惕性十足,好像他們不盯緊一點兒錢就會飛了。趙柯看著,既好笑,又有些酸澀。
都是窮鬧得……
這時候,李村兒的第一輛白菜車開過來。
卡車停在食品站門前,李村兒的人紛紛跳下車。
他們見到趙村兒人,眼裡便湧上敵意,硝煙味兒瀰漫
在李村兒眾人中間。趙村兒這邊,氣氛就很微妙了,一個個全要笑不笑的。
李村兒社員一下子全都回憶起前些日子他們受到的傷害,全都氣憤地瞪視趙村兒人。趙村兒眾人一點兒不慫,你瞪我,我就瞪回去。
兩村兒人在食品站前對峙,程幹事和食品站的員工們緊繃起來,怕他們這麼多人在公社打架。連借調過來的公安同志都隨時戒備。
當然打不起來。
趙新山隨便喊了兩聲,驅散開趙村兒的人。
李大隊長和李村兒的婦女主任丁主任走下駕駛室,讓李村兒的人抓緊幹活兒。趙新山和李大隊長寒暄。
趙新山滿臉喜色,李大隊長笑容略顯僵硬,但總體來說,很“和諧”。
李村兒的丁主任看向趙柯,眼神裡帶著幾分審視,問:“你是趙村兒的婦女主任,趙柯同志吧?
趙柯面帶笑容,是,丁主任,早就聽說過你.
丁主任道:“你既然聽說過我,我也不跟你賣關子,李寶強和春妮兒的事兒,不能這麼僵持著,儘快解決對咱們兩個大隊都好。
趙柯和氣地問:“丁主任覺得,怎麼解決比較妥當?”
你年輕,處理事情經驗不足很正常,越是面對種事兒,越不能意氣用事,需要婦女主任多做工作,發揮我們的作用。
趙柯點頭,您說得有道理。
丁主任滿意她的識相,說教意味更重,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們大隊的孫家人鬧這一通,李寶強家損失不小。現在,你們大隊氣也出了,小夫妻的事兒,咱們也得勸和勸和。
勸和?
我也不光是為李寶強家,也是為孫家考慮,春妮兒這種情況,不好太拿喬……趙柯打斷她,您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丁主任微微蹙眉,你說。
趙柯為難地說:“您說的,我都能理解,可是我們春妮兒,她有什麼錯呢?她也只是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啊~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巧兩個村兒,主要是李村兒的人,都能聽到。他們確實聽到了,趙新山和李大隊長也
都看向趙柯。而丁主任一滯,你什麼意思?
“春妮兒去省城檢查了,大夫說她身體糟踐得厲害,好好調理調理,是可以生的。”趙柯多愁善感地看著丁主任,您也是女人,應該能理解一個女人想要做母親,生一個親生孩子的心情吧?
丁主任面部肌肉抽動,無言以對。李村兒眾人譁然——
這麼說,是李寶強不能生?!趙柯笑而不語,她可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