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但有時候,根本用不上三十年,境地就會翻轉,甚至瞬息萬變。
五幾年本地災荒,幾乎家家都吃不飽飯,孩子養不活送給別人家很常見。
趙老六趙建發的媳婦兒羅紅霞懷趙萍萍的時候上地幹活,摔跤早產了,大夫說以後可能生不了了,當時老輩兒還在,咬死了不能沒香火,要麼離婚再娶要麼過繼。
不能生的女人回孃家能有啥好日子?
趙建發是個心軟的,就算想要個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忍心媳婦兒回孃家以後被人磋磨,就選了過繼。
整個老趙家,趙二叔趙二嬸兒兒子最多,他們養孩子困難,也願意過繼出去一個。
趙建發家一開始是想過繼他們家一歲的老五,孩子小,對生父母沒印象,養在身邊大家都不說,跟親生的一樣。
但趙二嬸兒捨不得老么,而趙栓柱兒排在中間,從小瞅著就不太機靈,也不會來事兒,送走也不咋心疼。
於是四歲的趙栓柱兒就過繼到了趙建發家。現在趙栓柱兒已經二十歲。
趙二叔家兒子多,熬過頭些年,兒子大了都能幹活,其實在整個村子裡,日子不算差,偏偏人心不足。
趙栓柱兒長大了,跟趙二叔趙二嬸兒一點兒不親近,夫妻倆心裡不舒服。
都說趙建發攢得家底全都得給他,以後娶個媳婦兒,過得得比親兄弟們好,趙二嬸兒覺得不平衡。
之前趙柯偏偏領著趙栓柱兒去縣城買豬,趙二嬸兒也酸溜溜。
現在過繼出去的兒子要當兵了,眼瞅著以後趙建發一家要沾著光過好日子,反倒是親生父母兄弟苦哈哈,憑啥呢?
尤其澇災之後,他們家糧食黴了大半,房子前些日子扛不住,到底塌了,家裡損失慘重,他們咋能不眼紅?
趙二叔趙二嬸兒夫妻倆就找到了趙建發家。
趙建發一家還沉浸在喜悅之中,乍一開始看見他們夫妻倆來,都沒往壞處想。
只有趙小草,警惕地盯著他們,嘀咕了一句“來者不善”,還被趙萍萍輕拍了一巴掌。哪想到,還真是來者不善。
趙二嬸兒一開口,就是“要兒子”。
趙建發夫妻聽見的瞬間,臉色就變了,但還忍著氣兒講道理:“二哥二嫂,栓
柱兒是我們家的兒子,老隊長在世的時候親自改的族譜,戶口也是我家的,你來我們家要兒子,是什麼道理?"
趙二嬸兒蠻不講理,"栓柱兒是我親生的兒子,我咋不能要回來?"
六嬸兒羅紅霞脾性軟,著急地爭辯:“過繼到我家,就是我家的兒子,咋還能要回去?”
“我親生的兒子,我想要就要!”
趙建發忍著火兒,轉向二哥趙新河:“二哥,你也這麼不講理?”
趙二叔咳了咳,道:“老六,到底是親骨肉,哪能不想呢?我們一直惦記著栓柱兒呢。”趙二嬸兒也看向趙栓柱兒,硬擠紅眼眶,打起感情牌,“孃的栓柱兒啊,爹孃這些年心裡也苦啊……"
趙小草諷刺他們,"還惦記,也沒見你們這些年給拴住哥兒口吃的喝的。"
連好脾氣的趙萍萍都忍不了,"二叔二嬸兒,你們早不來要,晚不來要,偏偏栓柱兒要去當兵了,跑來要,打的什麼主意,當誰不知道呢!"
趙二嬸兒臉色難看,罵道:"“沒教養的丫頭,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羅紅霞這次沒罵小女兒“野”,也沒責怪大女兒對長輩沒禮貌,忍著淚道:"二嫂,我那時候又懷孕,可是你們巴巴跑過來,說啥不讓我們把栓柱兒送回去,現在又來當好爹孃了,你們咋能這樣?"
“我咋樣?”趙二嬸兒口不擇言,"誰讓你自己只能生丫頭片子,有本事別搶我兒子!"羅紅霞氣得眼淚止不住。
趙栓柱兒無法再保持沉默,立即扶住養母,對趙二叔趙二嬸兒悶聲道:“二叔二嬸兒,過繼了,我就是我爹孃的兒子,我得孝順他們。"
他只是憨厚,不是不知好歹,否則咋會明知道自己是二叔二嬸兒親生的,還不親近呢?然而他這麼一說,趙二嬸兒當即就炸了,直罵他“白眼狼""不孝順親爹孃”.…趙栓柱兒不頂嘴,任她咋說咋罵,也不改口。這時候,趙二叔提出“每個月給十五塊錢”,就可以不要回兒子。
餘秀蘭親弟弟餘秀民在部隊,津貼是挺高,可當兵的津貼多少得看級別,新兵入伍,根本不可能有多少津貼。
趙二叔夫妻純屬
是獅子大開口。
趙建發一家全都氣得不行,趙小草腦瓜子轉得快,飛快地跑出去搬救兵。她一開始先去的趙柯家,趙柯不在家,才跑去找趙四爺和趙新山。趙四爺和趙新山聽說這事兒,都很生氣,二話不說就到趙建發家來了。趙二叔在他們面前不敢太過分,但趙二嬸兒不管不顧:"不給錢,趙栓柱兒就別去當兵。"
趙新山直接發了
火兒,訓斥趙二叔:“你就是這麼當家的?白紙黑字兒寫得清清楚楚,栓柱兒過繼給老六,現在跑過來,要不要臉?
趙二嬸兒就要錢,甚至不顧趙新山大隊長的權威,一口咬死:不給錢,他就別想去當兵!
趙新山厭煩地看著趙二叔趙二嬸兒,就你們這樣還親爹孃?為了要錢,根本不管栓柱兒的心情和前途是吧?
趙栓柱兒難過地低下頭。
趙二叔不吭聲,趙二嬸兒梗著脖子,不鬆口。趙新山嚴厲地說:“你們不顧栓柱兒的前途,我顧,栓柱兒必須去當兵。”
趙四爺眉頭緊鎖地抽菸,良久,息事寧人地說和:“到底是親生的,不好鬧得太難看,但十五塊錢太過了,不如都退一步,栓柱兒以後一個月給老二家三塊錢。
“三塊?打發叫花子呢!不行!”
“不行。”
第一聲反駁來自於趙二嬸兒,第二聲來自於剛跟趙小草進來的趙柯。趙柯進屋,毫不含糊地說:“要是全都胡攪蠻纏,以後大隊還不得亂套?三塊?三毛也不行!”
隨即,趙柯看都不看趙二叔趙二嬸兒夫妻,轉向趙四爺和趙新山,四爺,大伯,二叔二嬸兒說栓柱兒哥是他們親生兒子就是了?證據呢?有什麼證據啊?我還說不是呢!他們這麼滋事鬧事,六叔六嬸兒可以直接報警吧?
老輩兒最不喜歡家事鬧大,尤其還鬧到公安局去。趙四爺沉聲道:“趙柯,都是一家子親戚,犯不上。”
趙柯這才瞥向趙二叔趙二嬸兒,“我看二叔二嬸兒也沒念及親戚情分。”
趙二嬸兒發瘋,趙柯,這是趙家的家事兒,哪有你一個小輩兒說話的份兒!
趙柯拉下臉,少跟我來這套,我費勁巴拉領著他們去選拔,你在這兒
跟我說什麼家事兒?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趙新山支援她:“趙柯是咱村兒的婦女主任,我說有她說話的份兒就有,趙柯,你只管說。”
趙柯就一個話:“有啥證據證明栓柱兒哥是你們親生兒子?沒證據還鬧事兒,六叔六嬸兒,不用跟他們客氣,去我家騎腳踏車,直接報警!
“就是我兒子,跟他爹他哥長得像!”
趙柯扯了個冷笑,“空口白牙,你說像就像,我還說我跟大伯、六叔像呢,大伯和六叔都是我爹嗎?
趙新山咳了一聲。
趙二叔急忙說:“啥沒有證據,全村都能作證,大隊還有過繼的證明,栓柱兒就是我家親生的?
你們不是不認大隊的白紙黑字嗎?
趙二叔一噎。
趙柯冷聲說:既然全村都能作證,趙栓柱兒是過繼給了趙建發家,你們沒資格要錢。
趙二嬸兒聲音尖利:“你說沒資格就沒資格!他是我兒子,就得養我!他要是敢不孝順,我就鬧得他不能去當兵!
她是一定要咬一口肉下來,啥都不顧了。
趙建發怕影響栓柱兒的前途,不敢跟他們硬鬧,面上有些鬆動,“要不……”
趙柯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道:“親生兒子,要求贍養沒問題,大隊可以給你做主。”趙二叔趙二嬸兒面上露出喜色。
這時,趙柯又道:“但是有一個,既然要求贍養,那得把這些年趙建發家撫養趙栓柱兒的錢先拿出來。什麼好處都讓你們佔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趙新山贊同道:“是,趙柯說得有道理,想要栓柱兒養你們,先把建發一家養栓柱兒十六年的錢拿出來。
這很公平,趙四爺也認可地微微點頭。趙二叔趙二嬸對視,他們一分錢都不想出。
趙柯看向趙建發夫妻,說:“吃穿用,栓柱兒哥小時候還上過幾年學,生病看病,算一百塊,不多吧?
“一百?!趙老六他們咋不去搶?”趙二嬸兒耍無賴,沒有!我告訴你們,一分沒有!我話就撂在這兒,不給錢大家都別想好,栓柱兒就別去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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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柯反倒不生氣了,看著她,淡淡地說:“先不說阻撓入伍服役有沒有什麼罪名,真以為不要臉別人就拿你們沒辦法嗎?
眾人全都看向趙柯,不知道她想幹啥。
趙二叔趙二嬸兒看著她平靜的臉,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合作社的社章有一條,品德敗壞者,社員可以投票將其剔除合作社。”
趙柯一字一頓地說:“我話也給你們撂這兒,誰敢在大隊瞎攪事兒,拖大隊後腿,就是害集體不睦,影響集體利益,合作社絕對沒有他的位置。
你沒這個權力!
趙二叔趙二嬸兒急慌慌地看向趙新山和趙四爺,四叔,大哥,你們不管管她!兩人沉默。趙柯平靜地說:“你們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