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在公社樂不思蜀,不回咱們這小小的趙村兒大隊了呢?”趙芸芸兩手在胸前一插,下巴一歪,不正眼看趙柯。
趙柯拿了一個雞蛋糕,在她鼻子下轉了一圈兒,"特意買倆犒勞你們的,嚐嚐?"趙芸芸的鼻子動了動,假裝不為所動。
趙柯眼裡浮起笑意,故意問:“真不嚐嚐?”趙芸芸轉身,背對她。
"你實在不想吃,那算了……"趙柯對著她的背影說完,轉向另一張桌子的潘翠蓮,笑盈盈道:“三嫂,你吃一個。”
潘翠蓮不好意思地推辭:“你們留著吃吧,不用給我。”
趙柯抓起她一隻手,翻轉成手心向上,雞蛋糕放在她手上,“說了是犒勞你們的,三嫂也辛苦了。"
潘翠蓮拿著,道謝:“謝謝趙主任。”卻沒有立即吃,小心地放在了乾淨的紙上。
旁邊,兩條板凳並在一起,上面放著一個柳條編的睡籃,白嫩嫩的小寶寶躺在裡面吃手手,小腳丫騰空,有力地登,嘴裡“阿巴阿巴”地發出奶呼呼的聲音。
趙柯瞅著,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黏黏糊糊:“寶寶~你也陪媽媽來上班了是不是?你還小,不能吃雞蛋糕哦~"
趙芸芸偷偷側頭瞄趙柯,見趙柯真的不搭理她,氣得鼓起連,氣呼呼。
而趙柯還在逗小寶寶,抓抓她的小腳丫,獻寶似的從挎包裡掏出一小罐煉乳,對著她晃,"看,這是什麼?煉乳呦~"
煉乳是啥?
潘翠蓮一腦門兒的疑問,但不認識的,肯定不便宜,連忙道:“趙主任,這太貴了,你快別給她,留著吃吧。"
趙芸芸也控制不住好奇,又側頭偷看煉乳是啥玩意兒。
“我給幸福的。”趙柯起身,找了一個搪瓷缸子,用熱水反覆燙過,才舀了一大勺煉乳,沖水,“再說你上回跟我出去,孩子扔在家裡好幾天,我就惦記著給幸福買點兒什麼喝,煉乳我打聽過,有營養,不過太甜了,寶寶不能多吃,你吃也一樣。"
問題不是能不能吃,是貴,是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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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給你多開工分。”趙柯手裡輕輕搖晃搪瓷缸子,走回來,"一碼歸一碼,咱倆都知道好賴,以後工作中心裡不存事兒。"
潘翠蓮急道:“我不會的……”
就算不會,也不能對人家的付出理所應當,尤其她做幹部的,這時候不體恤一下,什麼時候籠絡人心。
"別磨嘰了啊,讓你收就收,"
趙柯直接將那一小罐煉乳放在睡籃裡,然後拿起趙芸芸的杯子,倒掉裡面的水,倒了一半煉乳衝的水進去。
趙芸芸沒忍住,出聲:“你給我倒幹啥?”趙柯嘴角微微上揚,"給你甜甜嘴,別生氣了。"趙芸芸沒喝過煉乳,舔舔嘴唇,唾液分泌,到底沒控制住,接了過來。
“誒——”
趙芸芸燙得嘶嘶哈哈,那一口水在嘴裡滾來滾去還捨不得吐掉。趙柯沒眼看,另一杯遞給潘翠蓮,隨口問:“村裡最近有什麼事兒嗎?”
趙芸芸大著舌頭說:“沒啥事兒啊。”
潘翠蓮附和地點頭。
"啊,也不是完全沒有。”趙芸芸一驚一乍,端著杯子,一副村口吃瓜的表情,“最近以二奶為首的監督員和以魏奶奶為首的監督員之間的‘明爭暗鬥’越來越激烈,村裡大夥兒飽受摧殘,你不在,大夥兒就找我爹找四爺說理,管不了。"
趙柯挑眉,"五奶和牛奶奶不可能摻和吧?二奶和魏奶奶她們兩個老太太能折騰出什麼?"
“那可多了。”趙芸芸精神抖擻,“開始是趙二奶和魏奶奶互相盯著對方的戶挑事兒,誰家打孩子,誰家吵架,誰家亂倒垃圾……都能抖落出來告狀,後來就擴大到錢奶奶和馬奶奶的戶,現在已經蔓延全村,監督員成天戴著紅袖標滿村晃悠,誰路過嗓門兒大點兒,都要被拎出來說是容易引起集體矛盾。"
趙柯:"……"
個人矛盾轉派系爭鬥,又引起整個村子的動盪.…他們這小小的村子,真的臥虎藏龍。
趙柯比較好奇地是:"她倆誰更勝一籌?"
趙芸芸看她,眼神回應:你覺得呢?
趙二奶沒跑了。趙柯又問:“錢奶奶也
上陣了?”
趙芸芸閉著眼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二奶逼著。”
怎麼逼得?
老錢家——
“馮巧荷!”趙二奶堵在院門口喊錢婆子,"走了,上班兒去!"李梅一聽到趙二奶潑辣的動靜,趕緊走到門口,從門縫兒看出去,回頭對丈夫抱怨:“又來了,
媽現在教她帶的整天不著家,連家都不照顧,也不給爹收拾,你不管管?"
錢俊無奈,"這咋管啊,她罵人誰受得了?"
李梅憋屈。自從老頭子出事,她事事不順。
舊屋,錢婆子也不敢耽擱,放趙二奶在外頭等著,拿起紅袖章輕手輕腳地往袖子上別。錢老頭看見,罵道:"你個死老婆子,***,我尿了!給我收拾了!"
小嬰兒咋樣兒,人都不嫌棄,可成人老人屎尿屁,就很讓人嫌棄了。尤其,錢老頭還是個刻薄的玩意兒。
錢婆子臉上露出些不耐來,繼續默默地別袖章。
錢老頭一見她不聽話,暴怒地拍床板,破口大罵:“我讓你伺候我!成天跟那個寡老太太出去搞破鞋嗎,給我待在家裡!"
"哐!"
趙二奶踹開門,“死癱子,你罵誰呢!”
錢婆子只注意到一道影子,從眼前刷地閃過,下一秒,就響起錢老頭的尖叫聲。"搞***的破鞋,我撕了你的臭嘴,你個老登!"
錢老頭腰以下都不能動,伸著胳膊揮手,又沒有趙二奶靈活,只能回嘴:“老*太太,你**,我弄死你!"
“我先弄死你!”趙二奶五指張開,一會兒成爪,抓撓在錢老頭脖子臉上,一會兒使勁兒摳著他的肉,嘴裡還往錢老頭臉上吐了一口痰。
錢婆子都震驚了,不知所措地看著趙二奶,也沒能上去阻攔。
隔壁新屋,錢俊和李梅驚恐地對視,慌做一堆,一起往外跑。
"二奶!二奶!"
錢俊衝進來就從後邊兒抓住趙二奶的手臂,往後拖,"別打了,我爹癱著呢!"
趙二奶手被拉開,腳還空著,抬
起來往錢老頭的腦袋上踩,她的布鞋是跟拉在腳上的,一蹭就掉,她乾脆就直接用臭腳丫子在錢老頭臉上一頓踩。
錢俊趕緊又往後拖。
餘味兒還在鼻間,錢老頭想罵又噁心地張不開嘴。"小王八犢子,鬆手!"
錢俊下意識地鬆手,隨即乾笑道:“趙二奶,你咋打我爹呢。”
“打得就是他這個老王八犢子!”趙二奶瞪錢老頭一眼,衝著錢俊喝道,“鞋!”錢俊趕緊拿起落在親爹脖子邊上的布鞋,放在趙二奶腳下。
趙二奶腳伸進鞋裡,也不提,招呼錢婆子:“走!”
錢婆子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後。
李梅不敢觸趙二奶眉頭,趕緊讓開門,眼瞅著趙二奶帶著自家老太太出門兒。而趙二奶走了,錢老頭又喊起來,"給我換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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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錢俊立馬招呼媳婦兒:小梅,過來幫忙。
“我是兒媳婦,我給公公換褲子,傳出去我要不要臉了?”李梅罵錢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嫁到你家,要換你換!
錢老頭看到兒媳這麼罵人,當即就喊錢俊打她。
李梅可不是忍氣吞聲的婆婆,反而故意往錢俊面前蹭,打啊!有種就打啊!你敢動我一下,我立馬就回孃家去!我看你有這故意拉尿在炕上,折騰人的爹,上哪兒娶媳婦兒去!
錢俊只得頂著親爹的罵,哄她:“我沒讓你給爹換,我就讓你幫我打點兒水來,再把爹的褲子找出來。
這還差不多。李梅斜他們父子一眼,去木箱裡找。
頭一個箱子,上著鎖。
第二個箱子沒上,李梅一掀開,一股子騷臭味兒,燻得她趕緊退開。
錢老頭總在這屋裡,聞不出來,他們能聞出來,味兒重到這個地步,估計沒好好洗過,平時晾在窗下的衣服都是涮涮就拉倒,有的甚至可能直接晾的……
李梅嫌惡的很,捂著鼻子轉身走人。
錢俊忍耐著一個人給親爹收拾。
另一頭,趙二奶邊走邊數落錢婆子:“慣那老王八犢子和小王八犢子幹啥?”
錢婆子低聲說:
那是我兒子……
不孝順,兒子有屁用,你看我,我孫女從小就對我體貼孝順,我就對她好,兒子長了個狗肺子,我一毛錢都不往他身上花!
錢婆子道:“你兒子兒媳還行吧?”
趙二奶嫌棄地說:“我厲害,他們是不敢,我要是像你似的,早讓人熊死了。”錢婆子沉默。
趙二奶還不解氣地罵錢家父子:老的沒德行,小王八羔子隨爹根兒……
別罵了……
趙二奶豎眉瞪眼,咋,你還捨不得?那小王八羔子要是心疼你……
錢婆子嘆氣,“我兒子是王八犢子,我是啥?你讓我站你隊,你就別罵了。”
不是心疼兒子啊……”趙二奶能屈能伸,”那行,我以後不當你面兒罵了。
錢婆子:……不當面……也行吧,她對趙二奶也沒啥轍。
趙二奶帶著錢婆子,趾高氣揚地遊蕩在村子裡,重點盯梢和魏老太關係不錯的戶。
魏老太也這樣。
趙柯第二天聽說趙二奶為了“維護”錢婆子,重挫了錢老頭。至於趙二奶和魏老太之間的“龍爭虎鬥”,她也沒立即管,打算再觀望一下。
而趙二奶為了維護她的隊伍穩定,對錢婆子這個隊友越發霸道,錢婆子必須每天從早到晚跟她待一塊兒,在村子裡各種“監督”。
這可苦了錢俊。
錢老頭是個什麼德性,全家沒人不知道。
他之前沒瘸的時候,唯一善待的人,就是兒子錢俊,對兒媳婦雖然態度不咋好,但更多的壓迫都施加在錢婆子身上,所以錢俊夫妻作為既得利益者,過得都還行。
但現在,錢婆子不著家,家裡的活兒沒人分擔,孩子沒人看,李梅本就怨氣頗多,又有個老不死的公爹,她整天都處於暴躁邊緣,動不動就跟錢俊吵。
錢俊好言好語地“求”錢婆子,體諒體諒他。
錢婆子默不吭聲地聽著,聽完就沒脾氣似的問一句:“那你趙二奶來找我,咋辦?”
錢俊不知道咋辦啊。
他沒轍啊!
他整不了趙二奶,只能自己親自照看親爹。
錢老頭使勁兒折騰了幾天,發現不管他咋罵,錢婆子也跟木頭似的,他只折騰到兒子,就消停了一點兒。
錢俊則是沒幾天就給老頭兒用上尿戒子。
衣服褲子,李梅不洗,尿戒子李梅也不洗,只能他洗。錢俊照顧親爹,照顧得身心俱疲……
養豬場——
趙萍萍打電話來,說她犯惡心,去查才知道懷孕三個多月了。趙六叔一家捨不得趙萍萍這份工分,又怕人挑理,留守在家的四個人沒事兒就全出動,在養豬場
幫趙萍萍代班。
趙柯聽說趙萍萍懷孕,過來找六嬸兒他們說話:“我一想起那時候去縣城,拖拉機開得那叫一個風馳電掣,萍姐坐在上面顛簸,就有些後怕。
馬健也是又喜又慌,“我要是知道,就晚點兒再去縣城領證了。”
羅紅霞不覺著有啥,咱這鄉下,懷孕不都下地幹活嗎,還有生地裡的呢,那誰他兒子,不就叫田生。
朱大娘在旁邊兒插了一句:“話不能這麼說,我們怕她自個兒懷孕了不知道,那些重活都會分一分,好多不注意抻掉的,老王家二媳婦不就是嗎?還是萍萍肚裡這孩子□口,該是生到老馬家,放心吧,在她娘肚裡那麼折騰都沒啥事兒,指定穩穩當當的。
羅紅霞嘴說得不在乎,心裡還是擔心閨女,聽她這麼說,跟著唸叨:“肯定的,肯定是個有福氣的。
馬健樂不攏嘴,憨憨地說:“那人家生地裡叫田生,我孩子叫啥,京生嗎?”朱大娘哈哈笑起來,“等不到生在首都就回來了,這不是碰瓷兒嗎?”馬健傻笑撓頭。
不過趙柯想想,京生挺好的,不過要是女孩兒也叫京生,不太好聽吧?
羅紅霞下意識想呸呸兩聲,說生女孩兒要帶偏肚子。但馬健想也不想地回:“女生男名,不是意頭好嘛。”
趙柯笑了,也沒人規定名字帶著性別,當然是隨便你們起。馬健喜氣洋洋,轉而不知道想到啥,表情開始又喜又憂,完全進入到新手爹憂慮期。
“趙主任………”
一個男聲在背後響起。趙柯回頭,“錢哥?
”錢俊衝馬健等人笑了笑,然後轉向趙柯,趙主任,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當然。
趙柯和他走到遠一點兒的豬欄外。
錢俊搓了搓手,苦澀道:“趙主任,你看,能不能撤了我娘那個監督員的活兒?”趙柯問:為什麼?我聽說錢奶奶做得不錯。
錢俊唉聲嘆氣,趙二奶一直拉著我娘不著家,家裡都亂套了,總這麼下去,我們全家都得崩潰。
趙柯稀奇,你們全家這麼重視錢奶奶呢?以前看不出來啊。
錢俊表情有些難堪,低頭,“趙主任,我也是沒有辦法了,你總不能看著我們家散了吧……”
趙柯好整以暇,怎麼散,久病床前無孝子嗎?錢俊臉色更僵,怎麼會……
“既然不會,就克服克服,這麼多年,都是錢奶奶伺候你爹跟伺候大爺一樣,你當兒子的,也該孝敬孝敬親爹了,還能孝敬幾年呢,是吧?
錢俊不甘心,“那趙二奶帶壞我媽咋辦……”
趙二奶和錢婆子,倆老太太一個願打—個願挨,趙柯可管不了。
她當沒聽見,隨手拎起豬食桶,對著豬欄裡的豬:“哦囉囉囉囉囉.....
豬多懂事兒,只吃食長肉,從來不廢話。
趙柯眼神慈祥。
而錢俊─臉菜色地乾站在邊兒上,如果連她都不管,他真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