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趙新山、牛會計三人回到辦公室。
許誠不知道去哪兒了。
趙新山和牛會計定不下心,時不時瞥向趙柯。
趙柯坐在她的位置上,專心地整理過兩天要用的考題和答案。
她之前已經弄好,有些內容需要再調整一下,重新譽寫一份新的,隨手夾在資料夾裡,放在桌上。中午,在土窯幹活的社員們各回各家,上午發生的事兒就傳開了。原本就有很多社員對許誠這個新副隊長有微詞,個別人聽說之後,簡直是拍手稱快。
家家都在議論——
"許誠當上副隊長之後,淨天兒的沒事兒找事兒。""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則,咋能讓社員們服?"
“趙柯幹活也不行,可他要是有趙主任那個本事,咱也不挑那個理。”“咱們老農四六不懂,糊塗點兒,當幹部的咋能糊塗?”
以前越窮越光榮,但誰都不想過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社員們都在進步,不是以前那樣兒兩眼兒一抹黑的睜眼瞎了,他們也有自己的見解。
社員們不滿意許誠這個副隊長,許誠這個副隊長還當不當得穩?
大隊意見到底是啥?
有人直接問到趙柯面前。
林海洋隔著兩院兒的圍欄,好奇地問:“趙主任,大隊會重新斟酌副隊長的人選嗎?”
趙柯道:"大隊有大隊的考量,當然以集體的利益為重。"
說了跟沒說沒啥區別。她明顯不想說,林海洋就不能再追問,轉而調侃道:“你跟傅杭還挺有默契。”
趙柯臉上沒有任何不好意思,單純地問:"怎麼了?"
林海洋調侃的興致大減,解釋道:“之前傅杭和劉興學、鄧海信他們鬧矛盾,他也是抄起板凳,砸在劉興學腳邊兒,嚇得他腿軟。"
"什麼矛盾?"
有輕淺的腳步聲響起,步伐的節奏不疾不徐。
林海洋回頭,故意衝剛出來的傅杭說:“你跟劉興學他倆鬧得矛盾,我能跟趙主任說嗎?”傅杭淡定道:“我可以對趙主任坦誠一切。”林海洋起鬨:“喔哦——”
然而趙柯和傅杭都只是平靜地
看著他,像是在看猴戲。
場面一度很詭異。
林海洋"喔"不出來了,訕訕地合上嘴,"……"為何尷尬的只有他自己?
為了掩飾尷尬,林海洋說起那時候的事兒:"劉興學和鄧海信看不慣傅杭,偷偷扔了傅杭的筆記本,因為這事兒,我們差點兒打起來。"
筆記本……趙柯恍然大悟,問傅杭:“是樹根兒撿到的那本?”
傅杭含笑點頭,“是。”
那個筆記本,那些孩子,還有趙柯……喚醒了他。兩個人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海洋左看看右看看,想調侃兩句,又怕最後還是他尷尬,便放棄了,轉而問趙柯:“知青鬧矛盾,趙主任你就沒有什麼看法要發表?"
趙柯微微思忖,道:“傅知青之前是不太招人喜歡,當然,這不是別人針對他的理由。”
傅杭眼神微熱,順勢追問:“那我現在……”招你喜歡嗎?
趙柯澆水:“字面意思。”
傅杭習以為常,眼神熱度下降,依舊乖的很。林海洋問:"就這個感想,沒別的了?"
趙柯便又道:"管好自己。"
因為很多時候,別人的道德水準很難預估,也沒法兒預見別人會有什麼神經病的舉動,規避風險的最有效、便捷的措施之一:管好自己。
傅杭點頭,"所以我搬出來了。"拉開距離,降低風險。
林海洋抽了抽嘴角,"啥啊?"就接上話了?趙柯笑道:“我的意思是:自己的東西要放好。”
這個話,林海洋懂,附和她:“就是說啊,劉興學他們紅眼,也就是些小孩子的把戲,要是再壞點兒,真不一定幹出啥……"
趙柯贊同,"適當設防很有必要,你說得對。"
“是吧~”林海洋衝著傅杭得意,"趙主任都說我說得對。"傅杭沒理他。老許家——
許正義從他屋裡揪出許誠,教訓他:“現在大隊對你很有意見,你要是還想當這個副隊長,就好好反省一下!"
r/>許誠嗤笑,"大隊對我有意見?是趙柯對我有意見吧?"
許正義發火兒:“你為啥非得盯著趙柯!我早就跟你說過八百遍兒,只要你好好聽大隊的安排做事,這個副隊長你就能坐穩,趙柯為啥會獨獨對你有意見!"
因為嫉妒。
許誠不會承認他沒本事還嫉妒,只會以己度人,“她當然對我有意見,他見不得大隊有別人冒頭,分走她的權力!"
許正義第一次刻薄地評價兒子:“你太高看自己了!你要不是有我這個爹,你比別人強在哪兒?"
許誠倏地起立,雙眼充血。丁巧巧忙拽著兩個孩子去外頭,躲開。
而許誠媽連忙擠進父子倆中間,推著許正義的胸口,埋怨:“你咋用這麼傷人的話說咱們兒子,有啥不對你好好教他不行?"
許正義:"慈母多敗兒!"
許誠媽直接頂回去:"掃盲課都說了,教育孩子是夫妻倆共同的責任,你少賴我一人身上。""你、你……”許正義指她半晌,下臺階還要嘴硬一句,“我不跟你計較。"
許誠媽又轉身去拍打兒子,"你還發脾氣,你爹會害你嗎?趕緊給你爹認個錯,說你會改的。"許誠無動於衷,梗著不動。
許正義火氣又上湧,勉強抑制住,冷硬道:“你要是還想當這個大隊長,就給我老老實實去大隊部跟大隊長認錯,踏踏實實地做事兒,表現出改正的態度!"
他說完,瞅著許誠一臉的犟,怕火大地控制不住脾氣,大步走出屋子。院子裡,丁巧巧和滿臉驚惶的兩個孩子看向他。
許正義腳步一頓,稍稍緩和了臉色,乾巴巴地哄孫子孫女:"吃飯了嗎,快去吃吧……"兩個孩子怯生生地點頭。
屋裡,許誠媽費盡口舌地安撫兒子的情緒。許誠到底還是不想放棄副隊長的職位。下午,他壓著內心的不滿憤恨,來到大隊部。辦公室裡只有趙新山和牛會計。
趙柯不在。
許誠恥辱的情緒稍有緩解,道歉出口,容易了點兒,"大隊長,我回家後深刻反省了,認識到了
我的錯誤,摻次磚的事兒,是我
想得太簡單了,也沒有以誠懇的態度接受批評,我向您作出深刻的檢討,請大隊再給我個改正的機會。"
趙新山和牛會計對視一眼,這個時候,他們真的不好多說什麼。
於是趙新山只是嚴肅地提醒:“小許,你真有心改正,大隊很欣慰,以後踏實一些,謙虛一些,大家會重新認可你的。"
許誠垂頭應聲,“我記住了。”
"你記住就好,替我去稻田地那邊看看水蓄的咋樣了。"
許誠答應,轉身出去時,目光在趙柯桌上頓了幾秒。
牛會計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嘆氣,“以前瞧著他,就是傲點兒,整體還是挺出色的年輕人,這咋當上副隊長就變得這麼快呢?"
趙新山沒作評價。
“但願他真能改正……”牛會計又嘆了一口氣,“老許那人有點兒私心,但這麼些年對大隊那真是老黃牛一樣兢兢業業,別到頭來因為個兒子受累……"
第二天,土密邊兒上,要跟拖拉機進縣裡領結婚證的一群年輕夫妻早早就過來,幫忙往拖斗裡摞磚。
經過昨天那一出事兒,他們每一個人搬磚的時候都仔細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問題,才搬上去。趙柯和趙新山蹲在大庫裡研究稻苗的長勢。
趙新山拿這個木製的尺子,小心地貼著苗比量,"庫裡的稻苗比地裡的苞米和大豆長得快,外面還是有點兒涼,才剛見綠。"
趙柯沒有對比,不確定地問:“瞅著,不怎麼粗實呢?就這樣兒的嗎?”
苗徒長,個頭夠,就是瞅著有點兒單薄。
趙新山道:“種的時候全都上糞了,澆水也按照資料裡控制著次數,溫度肯定夠……可能是不咋見光?"
他們也說不好,第一回完全照書種,小心極了。
“那我出去的時候,給省城打個電話,問一問。”趙柯從挎包裡掏出筆記本,詳細記錄稻苗的情況。
趙新山看了一眼她沒撐起來的挎包,慢慢跟她講。
倆人在庫裡熱一頭汗。
“趙主任,磚裝好了。”大庫門口,石頭怕風吹著苗,只敢稍稍開個縫兒。
趙柯收起筆記本,拿手帕擦掉
頭上和脖子上的汗,才出去。
拖拉機旁邊,除了昨天的一群人,又多了兩個人——胡和志和趙芳芳。
趙柯駐足半秒,才慢吞吞地走過去,問:“芳芳姐,你們也去領證?”
趙芳芳不好意思道:"是,我們又臨時決定,要報名。"
趙柯摘下挎包,綁在靠背上,隨便一問:"之前不是不想報了嗎?"
趙芳芳解釋:"這個機會實在難得,重在參與,我們就又勸和志報了。"
趙柯吩咐石頭羅風他們再檢查一下拖斗掛沒掛好,然後才問:“你們勸的?”
趙芳芳點頭:“和志說不想因為報名跟我領結婚證,這次不參與,他可以下半年選小學老師,是我不想他有遺憾,就仔細問了他的想法,他其實還是想爭取的。"
"臨時加進來,沒添麻煩吧?"
趙萍萍和五奶家的趙小艾一左一右坐在車擋板上,聽到她這話,一同看過來。趙小艾忍不住撇嘴,無聲道:矯情。趙萍萍衝她微微搖頭。
趙小艾別開頭,眼不見為淨。
“上車吧。”趙柯同意兩個人臨時加進來。
趙芳芳歡歡喜喜地轉身去跟胡和志說。趙柯上拖拉機前,淡淡地瞥了胡和志一眼。
說話的一直是趙芳芳,胡和志始終站在不遠處,局外人一樣什麼都不出頭。
趙小艾湊近她,小聲嘟嚷:"這哪是知青,這是男狐狸精,芳芳姐腦子都糊住了,要是曹水敢那麼糊弄我,我饒不了他。"
曹水是當初和羅風一起下水的外村青年之一,人品好,模樣家庭條件都還可以,就進到趙五奶一家人的眼裡,後來經人撮合,和趙小艾走到了一起。
馬盛在底下大力搖動搖把,煙筒裡突突冒起一串兒黑煙。趙小艾猝不及防吃了一嘴,“噗噗”吐。
後頭有人笑她,趙小艾迴頭瞪眼,順帶瞪了她老實巴交的無辜丈夫一眼。“坐穩。”趙柯熟練地握上方向盤,開出趙村兒。
公社也能領結婚證。
昨天趙柯打算著左右要去縣城,就拉著大夥兒一起去縣裡辦結婚證,還有人幫著抓豬崽。
今天
卸完磚,趙芳芳說要去郵局給胡和志家人寄信,趙柯便把其他人一併留下,只帶了趙萍萍夫妻、潘斌夫妻和楊菲夫妻去縣城。
為了能夠當天來回,他們早上走得特別早,拖拉機出了公社,就一路狂奔,中途一次沒停,中午就趕到縣裡。
養豬場——
五個人,老方只見過趙柯和楊菲。
他跟趙柯寒暄時,眼睛瞥到楊菲,立即便一臉“我想起來了”的表情,指著她大聲道:“我認得你,側豬最利索那女同志,又來縣城了?"
羅風、馬盛兩個男人的腦袋齊刷刷地轉向楊菲。
型……豬???
最利索?
誰?
楊菲嗎?
羅風這個丈夫尤其不敢相信。
楊菲擺手,輕輕柔柔地謙虛:“沒有沒有,其他人都比我做得好,方師傅你太過獎了。”
老方哈哈一笑,點著她肯定道:“我說是你就是你,我對你印象深刻,好傢伙,瞅著柔柔弱弱的,拿起剿豬刀,一點兒不含糊,一割一個蛋,都沒咋流血。"
楊菲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老方問:"回去沒多練習練習?"
楊菲遺憾地搖頭,“我們大隊從這兒買的豬,都是過的。”
“趙同志今年買了種豬,明後年下崽兒,你們就能自個兒剿了,老不動手,手生。”趙萍萍也很有興趣地詢問。
楊菲毫不藏私,“回頭我教你,很容易的。”"行。"
羅風和馬盛不禁夾了下腿。
羅風看著楊菲和平常沒什麼區別的表情,不免有些恍惚。
之前大家笑話潘斌的時候,他還得意過,楊菲就是他期待中的媳婦兒模樣,婚前婚後表裡如一,一直那麼善解人意,那麼支援他.…
她會剿豬?!還最利索?!無法想象.…一隻手忽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羅風一抖,側頭看向手的主人。
潘斌帶著很刻意的關心,問:"咋了?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羅風語氣複雜道:“我媳婦兒在家裡連雞都不殺……”
潘斌同情地看著他:“你確定……不是因為家裡的雞舍不得殺嗎?”
羅風:"……"
潘斌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現在知道,為啥我們大隊都向外拓展了吧?"他另一邊,馬盛憨厚地說:"不是說,趙村兒大隊缺人手嗎?"
男人有時候,真的單純。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潘斌兩隻手抬起來,搭在倆人的肩膀上,搖頭晃腦,“趙村兒大隊土生土長的姑娘,要說溫柔,只剩下咱們趙主任的姐姐趙棉這最後一塊兒陣地,楊菲算是最後一道防線,不過從她拿起剿豬刀的那一刻,就破了……"
馬盛憨憨地問:"所以……?"
潘斌兩隻手一齊拍了拍,"大家都瞧不上彼此,所以只能向外發展。"前頭,潘斌媳婦兒翟雪嬌掐腰,嗆人:“潘斌!快來抓豬患!磨蹭什麼吶!”潘斌霎時嬉皮笑臉,黏糊糊地應:"誒~媳婦兒!來了!"馬盛撓撓後腦勺,“那他也沒發展出個脾氣好的啊。”
趙萍萍和楊菲也喊他們過去幫忙,兩個人收拾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想頭,趕緊過去。四個人抓豬,趙柯去跟養豬場的張場長說了會兒話,完事兒沒停留,直奔革委會大院兒。有人好辦事兒,趙柯沒少來革委會走動,她現在又有點兒名聲,更好辦事兒。三對夫妻全都根正苗紅,身份上都沒什麼問題,證明交上去,稽核得飛快。潘斌和翟雪嬌先辦完,趙萍萍和馬盛第二個辦。羅風表情還有點兒受驚未回神似的,有點兒愣愣的。潘斌走到身邊,搭肩,嬉笑著問:“領完證可就來不及了,現在還能後
悔……”
然而他嘴上說著“能後悔”,眼神裡卻是,羅風要是敢說後悔,拳頭立馬就掄上來。
什麼後悔?
楊菲輕柔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潘斌和羅風一起略帶驚慌地回頭。
楊菲眼圈泛紅,羅風,你後悔跟我結婚了嗎?羅風心一軟,連忙哄道:沒有,你別多想,潘斌胡說的,我咋會後悔?娶你是我的福氣。
真的嗎?
羅風極其肯定地點頭,真的,
千真萬確。楊菲確認似的打量他的神色。
羅風一臉正氣。
楊菲相信,認真道:“你要是後悔,我不會糾纏你,不要勉強。”
“不勉強,只是……”羅風面有難色,挨近她,小聲兒道,你以後別捏我行嗎?我害怕……楊菲懵了一下,忽地臉紅,輕錘他胸口,你討厭死了~輪到他們去辦結婚證,楊菲過來,就是叫羅風過去□口。兩人親親密密地辦事處走。
潘斌“嘖嘖”兩聲:“男人真是賤吶~”
一沓檔案拍在他肩膀上,趙柯教訓他:“你還知道呢?你媳婦兒自個兒在那兒看豬呢,你還有閒心在這兒攪事兒?等楊菲他倆辦完,趕緊走,別耽誤回家!
潘斌一凜,小跑出去。
楊菲和羅風的結婚證拿到手,趙柯一刻不耽誤,立刻返程。同一時間,雙山公社——趙芳芳和胡和志辦完結婚證,一起到郵局寄信。
趙芳芳賢惠道:“你不是說你家裡也緊嗎?我還有點兒錢票,不如一起寄給爸媽吧?”
胡和志感動,卻拒絕道:不用了,你攢起來吧,我家裡來信一直說,他們沒能幫到我們多少,也沒給兩個孩子什麼東西,讓咱們什麼都別寄。
實際上,他家以前就來信提過讓他接濟家裡一點兒,上報紙之後,連著來兩封信,也都是說,讓他有本事了,別忘了家裡。
胡和志根本沒理會。
他和趙芳芳的兩個孩子有趙家花錢養,趙芳芳手裡的錢基本都是花到他身上,他為什麼要寄給家裡,便宜其他人?
而趙芳芳只覺得胡和志的家人也這麼通情達理,更加感動。
胡和志未免她再提起寄東西的事兒,轉頭問郵局的人:“有沒有趙村兒大隊的信,我們一起捎帶回去。
“是有趙村兒大隊的信。”
郵局的工作人員問清楚他們的姓名身份,又讓他們簽了字,才拿出趙村兒大隊的一大摞信,“咱們公社,現在就你們趙村兒大隊的信多,你們可真是出名嘍。
趙芳芳與有榮焉。
胡和志也有幾分得意,不管他怎麼討厭鄉下地方,這上報紙的榮耀,他是沾上光了。如果不是他下鄉
到趙村兒大隊,基本是不會有這種機會的。
兩人離開郵局。
胡和志提著一大摞信,對趙芳芳溫情脈脈地說:“你不是要去供銷社買鹽嗎?我在外面等你。”
好。
趙芳芳走進供銷社。
胡和志看著她進去,走到丁香樹旁邊,左右瞧了瞧,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有些厚的信封,塞到那一摞信件裡。
毫無痕跡。
趙芳芳買完東西,出來沒有任何察覺。
公社的眾人辦完結婚證,直接在公社找了牛車,返回到趙村兒大隊。胡和志和趙芳芳把那一摞信件送到趙柯家。餘秀蘭閒著沒事兒,拆開分出來。
趙村兒大隊的信,基本都是給知青們和那幾家孩子在外面的。這次的信,除了知青,她家的,還有對門兒老谷家和趙萍萍的。餘秀蘭從隔壁傅知青那兒開始,挨家送出去。
趙萍萍不在家,家裡其他人還以為是栓柱兒寄回來的。
但趙小草一瞅信封上【趙萍萍收】幾個字,這不是我栓柱哥的筆跡啊。
栓柱兒也就是跟著掃盲學過幾個字,字全都寫得四仰八叉的,這個相當緊湊了。
羅紅霞急著看信,在旁邊兒洗手,隨口猜測:沒準兒你哥找人代寫呢?
趙小草向右下角一看,啊……瑞哥寄給我姐的。
“趙瑞?羅紅霞擦手的動作變慢,“他咋給你姐寫信?不是給大隊長的嗎?”
趙小草指著信封正面,“是我姐的名字。”
不是栓柱兒的信,她們就不好拆了,只能忍著好奇放下,等著趙萍萍回來拆。
拖拉機帶著小豬,傍晚九點才到村裡。
趙萍萍回家看到信,也很意外趙瑞會給她寫信。
她不認識趙瑞的筆跡,懷著疑惑拆開來。
趙小草打著哈欠問:“瑞哥咋給你寄信?”
趙萍萍邊看邊道:“趙瑞說你趙柯姐的資料都是他給的,知道我要參加養豬培訓的選拔,劃了些重點,讓我參考。
“趙瑞哥這麼好!”趙小草歡喜,那你去首
都的機率就更大了!
趙萍萍拿著那幾張紙,眼中有些掙扎,並沒有特別欣喜。
趙小草開開心心地回屋睡覺,夢裡都是姐姐去首都回來,給她帶了好多特產,到時候村裡其他小夥伴羨慕的場景。
隔天一早,趙小草的夢就碎了。
“啥?!你要讓所有報名養豬培訓選拔的人都來咱家學習?!”趙建發羅紅霞夫妻也都驚訝不已,“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趙萍萍已經決定,不考慮了。
只不過一晚上,趙小草就經歷大喜大悲,不甘心地纏著她,不讓她出去。趙萍萍道:“你上學去,這不關你的事兒。”
咋不關她事兒嘛!趙小草欲哭無淚地使勁兒跺腳,瞎好心!討厭討厭討厭!
趙萍萍通知了每一個人,連大家不喜歡的胡和志也沒有落下。
你說……趙瑞寄回來的資料,讓我一起學?!胡和志震驚地看著趙萍萍。
趙萍萍冷淡道:“是,你中午來我家,大家都在。”不是.…她怎麼這麼蠢!
胡和志完全不能理解,語氣甚至有些衝:“你為什麼不藏著?你可以等到考核結束,或者等你培訓回來,再讓大家一起學習啊?
趙萍萍微微攏起眉心,認真道:“大隊裡無論誰選上,將來都是要為建設趙村兒出力,而且我是趙村兒大隊的人,咋能昧著良心呢?如果我拿到名額,一定是我憑實力光明正大拿到的,要問心無愧的。
胡和志這一刻內心的複雜無法言說。
難道……她故意弄了錯誤的資料,想要誤導大家?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懷著這種想法,中午,胡和志出現在趙萍萍家。
然而沒有人懷疑趙萍萍會故意弄錯誤的資料誤導他們,每一個人都學得很認真。胡和志這種自私利己的人,極度無語,幾斤暴躁。
趙萍萍有病吧!
趙村兒大隊的人都有病!趙萍萍看他不專心,胡知青,你不想學嗎?不學……不勉強。
胡和志憤憤,學!
趙小艾反感地瞥他,“有毛病。”
趙萍
萍眼神制止她,帶著大家繼續學習。
一天後,選拔考核在大隊大院兒裡進行。
隊委會的四個人監考。
許誠這兩天異常的老實,今天看著參加考核的一群人,臉上卻有一絲亢奮又期待的詭異微笑。趙柯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
而考核的一群人拿到養豬知識的試卷,全都面露喜色,因為跟他們昨天學習的重點筆記有相當高的重合,
只有胡和志,面無表情。
所有人的筆刷刷寫得飛快。
兩場考試,一場考完,第二場,趙柯就坐在考試的人前面批考卷。
她批完,趙新山和牛會計倆人審一遍,確定沒有批錯分,就記在成績單上。
第二場考完,趙柯讓他們離遠點兒等著,他們任當場批卷子。許誠表情越來越控制不住,時不時瞥向胡和志。
胡和志繃著臉,低頭,心裡也在瘋狂罵他:看什麼看!蠢貨!半個小時之後,趙柯批完,直接統計出成績,公佈。成績最好的兩個人,是趙萍萍和胡和志。
趙萍萍養豬知識的試卷78分,基礎知識的試卷94分,總分172分。胡和志養豬知識的試卷70分,基礎知識的試卷100分,總分170分。許誠不住地向胡和志使眼色,胡和志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生怕別人看不出有問題是吧?
神經病!
而眾人得知成績,紛紛驚訝——
“怎麼會?”
養豬知識的分數咋這麼低?咱們不是學過重點知識嗎?“我記得有很多啊……”
他們不驚訝趙萍萍拿到第一,驚訝的是養豬成績的分數。
許誠不瞭解養豬知識應該拿到多少分,但胡和志始終沒有動作,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趙柯沒有過多解釋,直接宣佈道:“成績就是這樣,如果沒有問題,去首都培訓的就是趙萍萍。
參加考核的一群人都表示沒有問題。
胡和志這個第二也沒有質疑。
“那趙萍萍就準備吧。”
隨即,趙柯讓眾人散了。
胡和志轉身就走。
趙柯叫住許誠,平平淡淡道
:“許副隊長,麻煩回家的時候,請許叔來大隊部一趟。”許誠眼皮一跳,強笑道:好。
趙新山和牛會計看著他的背影,對視,長嘆。半個小時後,大隊辦公室——趙柯指間夾著“趙瑞的信”,許叔,這也是想岔了嗎?
許正義動了動嘴,好久才說出話來,“也,也不一定是許誠幹得吧?”
那是誰幹得?
趙新山和牛會計嗎?
兩個人念著情分,到底沒說啥。
許正義面如土色。其實他很清楚,趙柯既然存了心“考驗”,一定是安排好的,絕對不會冤枉人。
只是一個小小的考驗,我沒有逼任何人,這個考驗到最後也不只是對他一個人的了。
趙柯放下信紙,敲了敲,他原本想要做什麼呢?總不會是好心吧?可您看,信到萍姐手裡,她是怎麼做的?她沒有藏私,叫所有人一起學的。
“光明磊落,就是不畏小人。”
許正義痛苦地閉上眼。他沒法兒再辯解,說她“說得太嚴重”..…
趙新山很同情他,但話不能不說:“老許,選舉那天說好了的,如果不合格,讓他再重新接受社員們的考驗。許誠,目前確實不適合當這個副隊長。
許正義身體有些打晃,睜開眼時,眼眶有些泛紅,“這才半個月,要是撤下來,村兒裡咋看他啊?
是啊,才半個月,他這個副隊長就能當成這樣兒……大隊還怎麼讓他繼續當下去?他根本沒有悔改的心。
許正義這麼大歲數了,對大隊有功勞有苦勞。趙新山道:“大隊沒打算定誰死罪,我給你幾天時間,你讓許誠自己辭職吧。”
趙柯看趙新山,又看向許正義,沒說什麼。
作弊的事情,沒有鬧開,趙新山明顯也不想要繼續鬧開。
制度和人情本就難平衡,這也是趙村兒大隊的溫度吧。
趙柯收起了信件,準備讓趙瑞認下這份“重點筆記”,回頭再準備一份正確的來糾正。
而許正義心力交瘁地回到家裡,看見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都待在外屋,不敢打擾許誠
,忽然很難受。
人怎麼會一下子變壞呢?
明明一直有苗頭,處處是漏洞,只是他矇蔽了眼睛,視而不見.…許正義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老許!”
爹!
“爺爺!”
丁巧巧及時扶住了許正義,他只是跌坐在地,沒有磕到。
老妻、兒媳、孫子孫女,全都擔憂地盯著他。
唯獨沒有兒子。
許正義心灰意冷地問:“許誠呢?”
許誠媽道:“兒子剛出去了,沒在家,他要是在家,聽見動靜,肯定第一時間奔出來。”是啊,許誠很“孝順”的。
兒子竟然不是他一直以為的“兒子”..
許正義實在沒有心力,先扶我回屋躺會兒吧。許誠媽擔心極了,老許,你沒事兒吧?許正義搖搖頭,什麼都不想說。
他本該退休養老,享天倫之樂的,心火一上來,無法面對唯一的兒子,即便許誠回來了,也沒有見他。
而就是這麼逃避的半天,連最後扼制的機會都沒了。
因為次磚充好,領結婚證耽誤了一天,連帶著考核也推遲一天。但如果想做什麼,必須得在二十號出發之前,時間並不充裕。
當晚,陳三兒再次接到“趙芸芸”的邀約,滿臉嚴肅地來到村東頭的豆秸垛附近。他這次一定要教訓趙芸芸,讓她明白輕重,別再大晚上往出跑……
“咔嚓——”
豆秸垛後有聲響。
陳三兒無奈,趙芸芸,你幼不幼稚?他剛繞到豆秸垛,一個粗壯的木棍砸到他的前額上。
下一秒,有東西流了下來。
陳三兒緩緩抬手,觸碰。
溼濡,黏膩.…
好像是血。
眼睛裡流進了血,視線模糊。
陳三兒才感覺到疼痛。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是趙芸芸。
打人的人慌張地扔下木棍,後退了幾步,又止住,猛地發出淒厲地尖叫:啊——陳三兒半跪下去,扶著豆秸垛勉強穩住身體,保持
清醒。
確實不是趙芸芸。
女人的尖叫聲不斷,間或插一聲“救命”,跌跌撞撞地衝進了知青點兒。知青們全都被吵醒,附近好幾家也都有了動靜。
片刻後,屋子亮起光,燈光一直向西蔓延。
不少人都提著煤油燈出來檢視情況。
咋回事兒?
聲音從哪兒傳來的?好像是東頭?
社員們漸漸匯聚,討論了兩句,確認了方向,一同向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