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餘秀蘭奢侈了一把,點著了家裡唯——根蠟燭。
然後她摘下掛在脖子上的鑰匙,開啟炕櫃的鎖,拿出一個老木匣子。
趙建國端熱水盆進來,開門的動靜嚇得餘秀蘭一激靈,飛快地甩被蓋住她的木匣子。"你偷偷摸摸幹啥呢?"
餘秀蘭心突突地跳,沒好氣道:“誰偷偷摸摸,你進來咋沒個動靜?”趙建國放下熱水盆,不跟她爭論,“都是我的錯,趕緊洗腳睡吧。”"你先洗。"餘秀蘭重新掀開被子。
趙建國無奈,"過一會兒你又嫌水涼,又嫌我腳埋汰。"
這個家,餘秀蘭是老大,得餘秀蘭先洗完腳,他再洗,水溫正好,洗完也能直接倒掉。餘秀蘭抱著木匣子蹭到炕沿邊兒,腳伸進腳盆,上半身又擰側過去,注意力全在木匣子上。趙建國問:"你又搬出錢匣子幹啥?"
餘秀蘭美滋滋地說:"擱幾年前,我做夢也想不到咱家現在這麼有錢。""能多有錢,小棉那事兒的賠償,我寧可沒有。"
"誰說賠償了。"餘秀蘭斜楞他一眼,得意地拿出趙柯的錢袋子和她之前攢的錢,故意舉起來數。“你哪來這麼多錢?”趙建國驚訝,"這都有兩三百吧?"餘秀蘭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二百二十五塊八毛八。"那算上趙棉的賠償,就有五百多塊了!
趙建國伸手去拿,被餘秀蘭拍了一巴掌,又收回來,"你從老二那兒沒收回來多少啊?"“一百七。”
趙柯在工廠上班一年多點兒,每個月手裡剩下十塊錢,一年才一百二,她又有花銷,竟然還多出來錢了。
趙建國更驚訝了,"她沒事兒就買點兒肉啥的回來,咋還這麼多錢?"
餘秀蘭說:“她自個兒說的,順帶手幫廠裡捎點兒東西,我估計以她那個德性,沒準兒還幫人倒騰票了,不然咱家買腳踏車的票哪那麼容易湊夠。"
趙建國不放心,"能安全嗎?"
"一身懶筋,哪會不要命地倒賣?"
所以餘秀蘭知道趙柯咋弄來的錢,也沒說啥。趙柯一點兒不貪
心,不貪心就不會冒險,不冒險就沒啥大危險。
餘秀蘭拿乾淨的手絹兒。
趙柯的是趙柯的,趙棉的是趙棉的,都得給存著。
餘秀蘭邊把錢分別卷好,邊嘴上不斷絮叨:"小棉有三百賠償,還有她以前在學校當老師,攢的二十來塊錢都砸進腳踏車裡了,也得給補上。"
"不知道她在廠子裡有沒有遇到合適的男青年,到時候咱們再給她準備點兒陪嫁,肯定很風光,你說五十還是一百?"
趙建國說:“一百吧,一時半會兒結不上,她每個月還往家交一部分,那五十應該容易湊。”餘秀蘭點頭,"行。"
錢重新放回錢匣子,餘秀蘭突然有個想法,"要不腳踏車賣掉一輛吧?咱自家留兩輛腳踏車沒啥用,還招眼。"
趙建國面露猶豫,"工業票不好攢,賣了再想買可不容易,可以給小棉當陪嫁……"
餘秀蘭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也不嫌膈應,就算要陪嫁,再想法子買就是了,實在不行把錢都給她帶走。"
這麼一說……確實很膈應。夫妻倆對視,趙建國答應:“那就賣。”
他們沒多少捨不得,除了兒子有點兒廢,女兒讓他們很滿足,日子肯定越來越好,越來越有盼頭。
餘秀蘭把木匣子放在炕裡,準備等一會兒洗完腳再放回櫃子裡。趙建國問她:"你回來的時候脾氣那麼差,咋,又在外面窩火了?"
提起這個,餘秀蘭就生氣,"還能是誰,田桂枝唄,我現在不當婦女主任,她是真不拿我當回事兒了,啥態度,還甩我門!"
"消消氣,她沒你思想進步,別跟她計較。""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懶得搭理她!"
趙建國給她遞了擦腳布,才把自己腳伸進腳盆,提了個建議:"不然你問問老二有沒有啥辦法?"
餘秀蘭滿臉不情願,理由充足,"我要是找她,她還不得飄起來?"
“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
餘秀蘭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上炕去鎖木匣子。姐妹倆屋裡——
趙柯也在打聽姐姐身邊有沒有什麼情況。趙棉搖頭,"沒有。"趙柯不信,側躺盯人,"姐你人又漂亮又溫柔,怎麼可能沒有男工友獻殷勤?"
"我暫時沒有找物件的想法,只想多賺一點錢。"
賺錢當然重要,但萬一有人使勁兒撬牆角,也不見得把持得住。
趙柯眼睛裡若有所思,忽然想到個人,打探:"於師傅的兒子最近有來公社嗎?上次拿回來的肉醬,咱爹媽都說好吃,想要回點兒山貨。"
趙棉點頭,"前幾天來過一次,想回禮的話,可以帶給於師傅。"趙柯湊近了些,看不太清楚姐姐臉上的神色,只聽聲音還挺正常。
她以前完全沒關注過於師傅的兒子來得勤不勤,但一個月來一次,不算勤吧?趙柯又表現出很好奇的樣子,"不知道於師傅兒子是做什麼的……"
"好像是什麼廠的研究員,單位比較偏,交通挺不方便的,出來都得等單位的班車,再轉道到咱們公社,要在路上一整天,所以他只能替同事值班,再調休過來。"
趙柯有點兒泛酸,"不是才見了一面,怎麼這麼清楚?"
"上次方大哥過來,於師傅叫我去她宿舍吃飯,一起聊到的。"
她語氣沒啥不對勁兒,趙柯怕再多說反倒引起姐姐注意,就轉開話題,"我就說於師傅肯定喜歡你多過我。"
"哪有,我和於師傅常說你,她也想知道你的近況。"
趙柯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說:"肯定是你一個勁兒地誇我。"
“你就是很好啊。”
趙棉的頭也靠在她頭上,姐妹倆又聊了一會兒,保持這個親密的姿勢,睡著了。
第二天,隊委會——
"大隊長,你找我?"劉廣志微微佝僂著背,走進大隊辦公室。
趙新山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嚴厲,"你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兒嗎?"劉廣志肉眼可見得侷促不安,眼神閃爍,"不知道啊……"
br/>"嘭!"
趙新山重重地拍桌子,茶缸蓋兒都顛起來了。
劉廣志嚇了一跳,害怕地看著他。
"你看你幹得是什麼事兒!"趙新山手指生氣地點他,"你差點兒把自己摺進去!"劉廣志表情僵硬,結結巴巴地說:"大、大隊長,你別嚇唬我,我都不知道咋回事兒……"
到這地步,他還能裝作不懂,心理素質可真是不錯。
趙新山不跟他賣關子,直接開啟天窗說亮話,"舉報信不是你投的還能是誰投的?你那腦子都在想啥?你們夫妻倆自個兒乾的好事兒,站得住腳嗎?"
劉廣志汗都下來了,還想否認,"大隊長,我……"
趙新山抬起手,不讓他說話,"趙柯工作上就沒犯啥錯誤,到公社一解釋,根本啥事兒沒有,倒是你,要不是我攔著,趙柯當場就要跟書記舉報你和鄭廣梅虐待孩子。"
鄉下人,無知無畏,可怕官怕管,尤其劉廣志還認識幾個字,一聽說趙柯要反過來舉報他,膽子一下子就小成針鼻兒,臉白如紙,"大隊長,我不會被抓起來吧……"
他明顯慌得忘了趙新山說“攔著”了。
“我攔下了,沒讓她說。”趙新山皺眉,"年輕人氣盛,不管不顧,我是大隊長,不能看著一個生產隊的社員們鬧到不能收場的地步。"
劉廣志心一鬆,沒繃住,眼眶通紅,一個勁兒地道謝。
"你看你這出息,對樹根兒不好的時候咋沒想想呢!趙柯又沒直接去派出所報警,哪能抓你?根本不是一個部門的事兒。"
劉廣志哪知道部門不部門的,就以為都能抓他呢。
但他現在知道抓他要去派出所報警,也一絲一毫都沒放鬆下來,直求趙新山多為他說說話,別讓趙柯去。
“我攔下趙柯,是為了咱們生產隊的團結,你知道我叫你過來是為了什麼吧?”
劉廣志腦子緩慢地轉動,試探地問:"不讓我找樹根兒了?"他還不甘心,"可樹根兒是我兒子……"
趙新山又重拍桌子,教
訓:"你還知道他是你兒子,有那麼對親兒子的嗎?"劉廣志不敢回嘴,垂下頭。
趙新山緩了緩,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道:“我的意思,這個事兒得落個錘,各退一步,你籤個字,以後樹根兒就歸大隊管,我拿這個堵住趙柯的嘴。"
劉廣志倏地抬頭,問:“樹根兒不是要跟顧校長和吳老師嗎?”
"樹根兒是大隊的孩子,就算在學校,他們也只是照顧。"
顧校長和吳老師的人品,趙新山很信任,可兩個人是知青,誰也不能保證他們將來不會回城。只要劉廣志不再找事兒,保持現狀就可以。
劉廣志低頭思考,不自覺地搓手。
趙新山打斷他:“你也別打些沒必要的主意,也別想從樹根兒身上佔多少便宜,大隊看著呢,要是真想悔改,以後多給樹根兒點兒吃的穿的用的,樹根兒是缺心眼兒,但我瞧著比某些心眼兒多的人有良心。"
話裡話外指桑罵槐,劉廣志卻不敢應承,苦著臉說:“我家廣梅那脾氣,我哪能掰得出東西給樹根兒……"
"你要是願意,大隊秋收分紅可以直接撥給樹根兒。"劉廣志不說話了。趙新山看透他的自私,冷漠地說:“那就把協議簽了吧,大家都少點兒麻煩。”
八點前,趙柯到隊委會辦公室。
趙新山把協議拿給她看。
"這麼容易就同意了?"
趙柯看著協議上的簽名和手印,一時有些無言以對。大隊長輕易就可以解決,顯得她折騰一通,白費力氣似的。可既然他說話這麼有力度,那為什麼不管呢?到底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
是不是她其實就應該什麼都不管,單純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最輕鬆?
明明事情解決是好事,趙柯的情緒卻高漲不起來。
趙新山拿回協議,鎖進櫃子,提醒她:“這件事兒到此為止,你以後處理問題,多想想,不要太感情用事。"
她是感情用事嗎?趙柯默默不語,她明明已經很被動,不找上來不多摻和。
“哦對了。"趙新山說,"傅知青建房子的土坯全乾了,大隊就算賺他的工錢也不能讓社員們欺生。你田
裡的活兒不行,乾脆不用上工了,去替傅知青驗收土坯,跟他商量好工錢,再統籌好社員們,儘量公平,也別用不上那麼些人還一窩蜂湧過去,不好看。"
趙柯應下,全都記在筆記本上。中午,趙柯就拿著筆記本到知青點等著傅知青。
傅杭和林海洋結伴回知青點,傅杭看見趙柯在那兒,下意識扯起衣領嗅了嗅。
果然有汗味兒。
他再低頭一瞧,身上也有土和灰塵,不夠乾淨。或許是來找莊知青的……她們似乎比較熟。但是,趙柯明確地衝他招了招手,"傅知青!"傅杭不由地表情更緊繃,停在她兩米遠的地方,"趙主任。"
林海洋也跟趙柯打了個招呼,走進去前看著傅杭不近人情的臉,搖了搖頭,嘖,跟女同志說話還一臉的生人勿進,肯定得孤獨終老。
完全忽略了傅知青那一張臉對女同志的吸引力。
趙柯不在意傅杭是什麼表情,公示公辦,開門見山,"大隊長讓我負責社員們幫你建房子的事兒,傅知青要建多大的房子,什麼格局,都可以跟我說,工錢也由我來跟你商量。"
“我有圖紙,你稍微等一下。”傅杭等她點頭,大步進屋。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拿圖紙,而是迅速洗了毛巾,飛快地擦臉、脖子、手、頭髮。林海洋發懵,"傅杭,你幹啥呢?"傅杭沒工夫回他,匆匆換了件乾淨的上衣,拿出圖紙走到了門口,才緩下步子,慢慢走出去。
林海洋:"……"
怎麼這麼奇怪?
院外,趙柯正面帶笑意地跟莊蘭說話。莊蘭看見傅知青過來,就跟她道別,走進院子。
傅杭見趙柯面對他,立馬沒了對莊蘭時的笑臉,心情有些鬱悶。
趙柯專注正事兒,接過圖紙,又跟他商量工錢:“土坯按塊兒結,建房子按公社泥瓦匠半天短工的工錢算,可以嗎?”
社員們白天要上工,幹活的時間就是上下工前後的時間,算一天工錢,絕對是坑人了,定半天時間,比較合理。
傅杭沒有意見。
趙柯點頭,”那等我安排好人開始建,傅知青可以每天去監督,有什麼問題,隨時跟我說,我去跟社員們溝通。
"
"好。"
“那就先這樣。”趙柯合上筆記本,乾淨利落地告別。
傅杭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道口,心裡生出股煩悶,都沒說幾句話...
趙柯回到家,趙棉已經做好午飯,趙建國和趙楓兩人也都洗乾淨,就等她回來吃飯。餘秀蘭問:“你咋回來這麼晚?”趙柯說
了。
大隊長他們可算是逮到個打雜的。趙柯洗手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午,趙柯去曬場上驗收土坯。
術業有專攻,她特意去請教了懂建房子的長輩,標準的土坯記在一頁上,不標準但也能用在別處的,單獨記在另一頁,淘汰的也有記錄。
然後她又拿著傅知青的圖紙請教那位長輩,需要補多少土坯,趙柯就挑出三個做得比較好的社員,單獨備註。
下工後,趙柯叫來大部分男社員,先跟做土坯的社員——說清楚,又交代那三個社員補足還缺的土坯。
現在天氣暖,土坯乾的比較快,完全來得及。
她又大致上挨家選一個人,按照他們比較擅長的,各有不同的安排,打地基,上樑,砌牆,木..
最後定好時間,確定沒有問題,就宣佈解散。
晚飯,趙柯又是最後回家的,不過這次,餘秀蘭同志沒說她啥,一直唸叨她今天在誰家碰了一鼻子灰,語氣暴躁。
趙柯今天轉悠了一天,有點兒累,沒怎麼吱聲。
天黑後,一家人各回各屋。
餘秀蘭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好久,又爬起來。趙建國迷迷糊糊地問:你要幹啥去啊?
起夜。
餘秀蘭起夜起到趙柯門口,敲她門,你倆睡了嗎?給我開下門兒。她喊了好幾聲,屋裡才有動靜。趙棉開啟門,讓她進來。趙柯趴在炕上,眼睛硬挑開一個縫兒,精神萎靡地問:“媽,有什麼事兒明天說不行嗎?”
我睡不著,過來說說話。餘秀蘭說著話,已經脫鞋上炕。
趙棉問:媽,你今兒晚上要睡這屋嗎?
行,說完直接睡,省得折騰。&#3
4;
趙棉重新掛上門,從炕櫃裡拿出一條被子,麻利地鋪被。趙柯眼皮耷拉著,要說什麼啊?
餘秀蘭盤腿坐在炕上,被子蓋在腿上,問她:“大隊有不少孩子到年齡了,還不去上學,你有啥辦法不?尤其那個田桂枝,拿包小雨當小丫鬟使,還對她一點兒都不好。
趙柯打了個哈欠,”媽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以前怎麼不管?
餘秀蘭振振有詞:“我管得了嗎,再說生產隊事兒那麼多,我也沒工夫。”
現在是什麼,閒不住嗎?趙柯閉著眼睛,聲音含糊地說,你還說我姐天生勞碌命呢。餘秀蘭極其肯定,你現在是婦女主任,掃盲的事兒,就得你管。
趙柯:……
現官現管,餘秀蘭同志玩兒得真溜。餘秀蘭推了她一下,你先別睡。趙柯無奈,媽~
餘秀蘭認真地說:“你是生產隊的幹部,工作是艱苦,但農村這麼廣闊的天地,不就需要你這樣有文化的知識青年來建設嗎?你得負起責任來。
這些口號,餘秀蘭同志講得相當利索。
但現在知青下鄉建設農村早沒開始那麼激情了。更何況……
趙柯按了按額頭,這事兒不是勸就有用的,人家就是沒錢,你還能出錢供孩子嗎?就算你能出一個,別的孩子呢?能全供嗎?
所以才需要你想辦法。
趙柯沒啥辦法,拉起被子,矇住頭。
餘秀蘭又把她被子拽下來,很嚴肅地說:“趙柯同志,你這個態度很有問題,你咋能這麼幹工作呢,我作為社員,我有權利監督你的。
趙柯抽了抽嘴角,……媽你換個工作變得太狂野了,現在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餘秀蘭皺眉,你為啥這麼不耐煩?趙柯:大半夜不睡,給她開會,換誰能和顏悅色啊?她以前最恨加班的。
趙柯覺得有必要跟餘秀蘭同志說清楚,就掀開被子,跟餘秀蘭同志面對面盤腿坐,“我就打算安
安生生幹完三個月,媽你要是這麼上心,不如等三個月後再來管。
餘秀蘭很久沒有出聲。
趙棉這時候才出了點兒動靜,輕輕推了推趙柯。
或許是被夜晚影響了情緒,趙柯兩個手肘支在腿上,半垂著頭,”我不是不耐煩,就是有時候覺得挺沒意思的。
餘秀蘭忽然用手捂在臉上,重重地抽了一下。趙柯倏地抬起頭,媽,不至於哭吧?趙棉也趕緊攬住她的肩,安慰:媽,你們好好說,別傷心。
餘秀蘭手移到鼻子上,悶聲悶氣地說,“我只是多吃點兒米,沒你書念得多,腦瓜子靈,我要是有能耐,我還來找你幹啥……
趙柯:媽你別這樣……
以前不安穩,我們想上學都上不了,你生在好時候,長在春風裡,我供你念那麼多書,是為了讓你圖安逸的嗎?”餘秀蘭語氣越來越重,大家都不建設,怎麼越來越好?
她太向上了。
四十來歲的人,好像還一腔熱血。
餘秀蘭話鋒一轉,你為啥沒意思?我看你就是打從心眼兒裡不認可。趙柯沉默。
大家都日復一日機械地活著,能盯好身邊的一畝三分地兒,已經很不容易了。
改變世界?那是小孩子的夢想。
反正長大就會明白,世界根本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偏偏這年代,像餘秀蘭同志這樣的人,似乎格外多。
他們能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兒嗎?明明不知道,還一股腦兒“建設”。而趙柯本來是個想“養老”的人……最近卻被動地“感情用事”。趙柯低聲問:“你想我怎麼樣?”
餘秀蘭放下手,利嘴利舌地說:“既然當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你現在是婦女主任,就得把婦女主任的事兒放心上。
趙柯抬頭,語氣銳利,你沒哭?
餘秀蘭趕緊捂上嘴,假模假式地抽搭了兩下。趙柯無語,別裝了。趙棉輕笑。
餘秀蘭咳了一嗓子,緩緩放下手,說:“反正我作為社員跟你反應情況了,你得重視起來。”趙柯
乾脆一倒,直接躺下,明天再說吧。
餘秀蘭盯了她一會兒,沒再硬逼,蹭到炕邊兒,下地。趙棉問:媽,你不是說在這兒睡嗎?
“我再不回去,你爹該找我了。餘秀蘭跟拉布鞋往外走,你起來掛上門兒。”趙柯扶額,趙棉勤快地下地掛門。
餘秀蘭開門出去前,又叮囑了一句:“你上點兒心啊~”趙柯敷衍地應聲。
而餘秀蘭回屋,抓著趙建國礙事兒的胳膊扔開,上炕。
趙建國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你施肥去了?這麼長時間?
餘秀蘭說:“我修理苗去了。”
趙建國聽得稀裡糊塗,早點兒睡吧。
姐妹倆屋裡——
趙棉摸黑重新回到炕上,問她:你是怎麼想得?
趙柯手臂輕輕擱在眼睛上,好一會兒才說:“我在想,我好像不適合這個工作……”
不上進,沒激情,不主動……
偏偏又“較真兒”、“感情用事”.…
趙棉摸了摸她的頭,不要在深夜胡思亂想,睡一覺,明天再思考。趙柯點頭。
隔天一大早,趙棉就輕柔地叫醒她。
趙柯昨晚上想了很久,睡得比較晚,困頓地半睜眼看手錶,問:“姐,這麼早起,要做什麼?”趙棉拉她的手臂,我們去散步,外頭空氣特別清新,有助於頭腦清晰。趙柯半就著她的力道爬起來,換好身衣服,跟著姐姐出門。趙棉領著她,一路慢慢悠悠地散步到生產隊小學。學校裡已經有孩子的笑鬧聲。
趙柯抬眼,誰這麼早就到學校來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兩人進入學校,就看見操場上,樹根兒和牛小強他們一群小孩兒正在玩兒老鷹捉小雞。
樹根兒是母雞,護著身後的小雞們,牛小強是老鷹,圍著樹根兒繞圈圈,試圖找到空隙抓到小雞。
樹根兒臉上的笑……很燦爛。他真的很開心。
r/>
趙棉側頭看見她臉上的笑容,重新看向樹根兒,“你就是一時想岔了,事實上,沒有你去管,大伯也不會去管這樣的‘小事’。
你也才做了一個多月的婦女主任,當然比不上大伯在村子裡有威望,沒有力度才是正常的。趙棉笑起來,但你沒發現嗎?媽以前從來不跟你商量正事兒的,但她昨天來找你想辦法,這還不夠證明,你已經讓人看到獨當一面的能力了嗎?
趙柯一想,確實,以餘秀蘭同志的嘴硬,昨天能來找她,估計做了不少心理建設。
趙棉笑容篤定,問她:“媽說的事兒,你管嗎?”
管是管,但我剛才想了想,發現我方向有點兒偏。趙棉瞭然。
趙柯在趙棉面前,難得露出點兒不好意思,“昨晚是深夜影響了我的情緒,我絕對不是矯情。”趙棉溫柔地點頭,是,你只是還沒找到狀態,我心裡你一直最優秀。
她的妹妹,嘴上心裡再念叨煩、沒意思,可她其實一直很勇敢。
姐妹倆散步完,一起回到家。
餘秀蘭坐在堂屋裡喝水。
趙柯見不得她這麼悠閒,腳下一轉回到屋裡從書桌裡掏出兩本中學一年級的課本,背在身後,老太太一樣慢悠悠地走出去。
餘秀蘭對她露出個十分慈愛的笑,快洗洗吃飯。
趙柯回了餘秀蘭同志一個微笑,媽,昨晚上你說得真的特別對,我特別心疼你以前沒機會讀更多的書。
餘秀蘭擺擺手,不在意地說:“說那些幹啥,都過去了。”
母女倆客氣地過分。趙楓不自在,湊到趙建國身邊兒,小聲兒問:她們生病了嗎?咋不正常?
趙建國瞧一眼妻女,跟傻兒子說:端你的飯去,別瞎打聽。
趙棉看見趙柯背後的書,笑著搖搖頭,出去端碗筷。
而堂屋裡,母慈女孝好一會兒,趙柯拿出了背後的課本,笑盈盈地說:“媽,機會可以主動創造,我很樂意抽空幫助你進步。
餘秀蘭臉有些僵住,你這是幹啥,我都這麼大歲數了。&
#34;
活到老學到老。趙柯真誠地說,媽你當老師這麼負責,我太感動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為了孩子們,你得不斷學習啊。
餘秀蘭:……
趙楓端著菜碗的手一抖,貓著腰繞開倆人。餘秀蘭遷怒他,站直了,偷家雀呢。趙楓一下子挺直後背。
門外,端著菜碗的趙建國琢磨了一下,又倒回廚房重走,還攔住了大女兒。等趙楓再出來,趙建國把碗筷遞給他。
趙楓只得盯著親媽的遷怒眼神,小心翼翼地反覆踏進堂屋。餘秀蘭還不斷試圖找藉口推掉課本。
趙柯說:“媽你不是說讓我想辦法嗎,我想了個法子,也需要你的支援。”
餘秀蘭聽在耳朵裡,就像是威脅,想發火,又忍住了,一把奪過書,瞪她,行了吧~趙柯伸手,那你把家裡錢給我吧。
餘秀蘭瞬間臉都綠了,護緊衣服兜,你要錢幹啥?
不是你說要掃盲嗎?趙柯認真地說,得從根兒上一步步解決,你放心,肯定還你。你說真的?餘秀蘭手稍微鬆了點兒,只一點點。
趙柯肯定地點頭。
要錢,跟要餘秀蘭的命有啥區別,她一定要問清楚,你準備咋整?趙柯賣關子,還得去大隊商量,不一定成呢,回頭再跟你說。餘秀蘭挪不動腳,又問:“你要多少?”
有多少,你湊個整給我。
你啥條件,說話咋那麼豪橫呢……
趙柯催促:媽,我這是為了解決問題,你身為婦女主任的媽,思想要進步。餘秀蘭翻了個好大的白眼,少拿話磕砂我。
錢剛到手,還沒捂熱乎,又要拿出去,餘秀蘭肉疼的很,嘴裡嘮嘮叨叨不停,腳步沉重地進屋。趙建國和趙楓在外面瞄到,才叫著趙棉一起進屋,圍坐在桌邊兒等餘秀蘭同志出來開飯。幾分鐘後,餘秀蘭拿著一個木匣子出來,不情不願地遞過去,喏。趙柯去拿,但她手
攥得死緊。
媽……
餘秀蘭一閉眼,手一鬆,拿走拿走,別在我眼前晃。趙柯站起來,拿回屋裡。
餘秀蘭瞥著她的背影,眼神裡都是痛苦。另外三個趙姓看她這樣,全都偷偷笑。
趙柯再回來,特地去泡了兩茶缸降火茶,遞給餘秀蘭同志一個。餘秀蘭那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反正心情很不好,你這是擠兌我呢?
媽你暴躁的都快要掀房子了。
趙柯塞了一個茶缸到她手裡,面帶微笑。不就是掃盲嗎?不就是婦女主任嗎?趙柯舉著茶缸跟親媽手裡那個碰了一下,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