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師帶教時常對鍾毓大呼小叫,沒有半分儒雅隨和。
可今天面對她同事,態度如此和藹可親,竟跟尋常師長一般。
鍾毓看的直嘖舌,但她慫,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內心腹誹。
魏凡和張雲飛倒還淡定,郭鵬飛面對倪老師時格外激動。
本來倪徽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整形外科醫生,就足夠讓人矚目的了。
再加上鍾毓神乎其技的各種表現,讓郭鵬飛順理成章的認為,這都是倪徽名師出高徒的緣故。
他想跟鍾毓學習沒錯,卻也想從倪徽這裡汲取有價值的乾貨。
因而迫不及待的詢問著倪老師各種專業問題,飯桌上的氣氛立刻就變味了。
鍾毓有種置身課堂,攔著老師詢問專業問題的微妙錯覺。
魏凡和張雲飛也覺得好笑不已,好在沒有外人,大家也都是理解支援的態度。
包括倪老師自己也很喜歡好學多問的年輕後輩。
兩人聊的興起,連吃飯都顧不上,鍾毓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明天上午八點還要參加學術報告會呢,現在都已經九點多了,吃完飯還得早點休息,你倆還是下次找機會再聊吧。”
郭鵬飛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大家見諒!我見到倪老師實在太激動了,老師請先用餐,您剛下火車辛苦了,不能耽誤您休息。”
倪徽搖頭失笑,卻並未介意,郭鵬飛這邊消停了,他才有空跟鍾毓細聊。
他邊吃飯邊說道:
“據我所知,你是這次交流會唯一的女醫師,可能大家會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你的性別上,怕不怕他們用這個攻擊你?”
鍾毓正吃著羅氏蝦黃,聞言毫不在意的說道:
“他們用性別這點來攻擊我,說明我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如果只能透過攻擊我的性別才能讓他們心裡好受點,那是我的榮幸!”
倪徽哈哈大笑起來,用手指點著她道:
“你這丫頭越來越促狹了,不過說的也有道理,我倪徽的學生,走到哪裡都是強者。”
對於鍾毓來交流會的事,倪徽的高興溢於言表。
他帶過不少學生,可年輕這一代唯有鍾毓能來參加會議,可見她的能力之強,倪徽又怎會不欣慰。
若不是明天有任務,倪徽一定會多喝兩杯。
吃過飯各自回房,倪徽沒有另外再找鍾毓說話。
一是時間太晚不方便,另一個也是覺得與其跟她囉嗦太多,倒不如讓她安安生生睡個好覺。
實際上鍾毓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第二天所有人都早早起床為報告會做準備,活動地點就安排在酒店報告廳,他們不需要跑太遠,一行人過去後先簽到。
因為會議對著裝有要求,所以現場除了穿軍綠色的工作人員外,其他都是白大褂。
上臺做報告的只有二十五人,鍾毓抓鬮抓到第七個上場。
這個順序她是滿意的,既不用因為第一個上臺無措而緊張,也不用擔心太晚出場評委沒耐心。
郭鵬飛他們則去階梯座位坐著觀看,鍾毓要去後面候場,不能跟他們在一起。
程遠也早早到場,他是跟同事一起來的。
來了之後就去跟郭鵬飛他們打招呼,還熱情周到的邀請他們會議結束一起用餐。
魏凡他們都是陪襯,倒也不敢擅作主張答應,張雲飛笑著說道:
“感謝程醫師招待,我們隨時可以去,但是還要看鐘醫師怎麼安排,畢竟她是我們的領隊,我們都聽她的。”
程遠未因這委婉的拒絕而生氣,反而很認同這話,他笑著說道:
“還是你們考慮周到,那我先去邀請倪老師,他也是我的師長,我還沒去打招呼,就先失陪了。”
等人走遠,張雲飛跟魏凡小聲八卦道:
“這程醫師長得真帶勁!堪稱男人中的極品,這相貌身材,當個明星都綽綽有餘,也不知道鍾醫師為什麼不接受他。”
魏凡跟個大傻子似的,誇張的說道:
“他在追求鍾醫師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張雲飛跟郭鵬飛一起露出看傻子似的表情,張雲飛一臉嫌棄道:
“你是讀書讀傻了嗎?這麼明顯都看不出來?郭醫生你來分析看看,這程醫生還有沒有機會?”
郭鵬飛搖搖頭,他故作高深道:
“這哪能看出來,感情這東西發生的時機很重要,要不早不晚剛剛好,程醫生跟鍾醫生同班同學八年都沒有確定關係,我估計機會不大。”
張雲飛覺得這話說的有道理,要是有感覺,那不早就在一起了,八年都沒追到,結果可想而知。
她還想要再說什麼,只見一排穿著軍裝,步伐整齊,看著級別很高的人有序走上主席臺。
這行人身上氣勢很強,他們眼神銳利的掃向現場所有人,原本嘈雜的會報告廳奇蹟般的安靜了下來,靜默了片刻,活動這才開始。
最先發言的是軍區總醫院的羅勇院長,他先是做了自我介紹,然後代表醫院對與會人員表示歡迎,繼而簡單的介紹了活動流程,然後就宣佈活動正式開始。
郭鵬飛有些驚訝,這位領導發言簡潔的可以,真是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目送羅院長離開,工作人員開始請參與者上臺做學術報告。
第一個上臺的是位極年輕的男醫師,他出場時與羅院長擦肩而過,不知道是攝於羅院長的威勢還是準備的不夠充分,總之站在臺上時整個人狀態極差。
講解時磕磕絆絆語句不通順,甚至還說錯了專業術語,這簡直就是犯了大忌。
等他勉強完成課題講解後,下臺時緊張的一頭汗。
魏凡皺著眉小聲說道:“這人緊張個什麼勁兒,連專業術語都能說錯,我懷疑他的專業能力。”
郭鵬飛倒並未輕視此人,他客觀道:
“他論述的課題內容沒有問題,只是陳述的不夠出色,口誤讓他失分不少,但願鍾醫師不要緊張。”
一提起鍾醫師,他們也難免擔憂起來。
直至此時大家才意識到,這個學術報告除了課題的嚴謹性,內容的專業性外,還需要參與者用極為流暢的語言表述出來,這考驗的可是心理素質,他們只能默默為鍾醫師祈禱。
陸陸續續有其他人上場論述,一旦出現不合理的論點,下面的專家就直接打斷提問,緊張的氣氛連觀摩的人都為他們捏把汗。
第六個上臺被問到啞口無言之後,黯然退場,終於輪到鍾毓上場了。
她作為唯一的女性代表,一露面就讓臺下眾人眼前一亮,身著白大褂,頭髮紮成低丸子頭,身上沒有多餘的裝飾,臉上也乾乾淨淨,看著極為幹練。
一上臺她就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然後開始切入主題。
“Ngata法耳再造求分兩期進行,一期使用患者自身肋軟骨作為耳支架,乳突區及殘耳區皮瓣作為外被,設計為耳垂皮瓣,耳後皮瓣,耳屏皮瓣,其中耳屏皮瓣對位縫合為耳屏,耳垂經皮瓣轉為再形成一個新耳垂,耳後皮瓣為植入支架的位置,二期手術在一期術後3~6個月進行,掀起再造耳廓,植入自體肋軟骨形成顱耳角再用耳後皮瓣覆蓋基座支架,頭皮斷層皮片植於筋膜表面……”
她論述時不疾不徐娓娓道來,神情自若彷彿是在給學生授課。
除了她口頭講解外,還為大家準備了詳細精美的文案,讓工作人員分發給各位專家評委。
她的陳述太過出色,底下有專家坐不住了,故意打亂她的節奏向發出提問。
“請鍾醫師講解一下耳軟管支架吸收變形的成因及治療方法。”
程遠面色不愉,這人在這個時候打亂節奏,絕對是沒安好心。
他手心攥緊,為鍾毓捏了一把汗,郭鵬飛等人也都緊張不已。
鍾毓停頓了一秒,她沒感覺到任何壓力,甚至對著那位專家燦爛一笑,坦然自若的回答道:
“最常見的原因是感染,支架外露,而自體吸收也可能發生,還可能是缺血或皮瓣張力過大,特別是在髮際線邊界處。”
她從骨子裡透露出自信來,那侃侃而談的模樣讓程遠看她的眼神愈發深邃,炙熱的彷彿能灼傷人。
她聲音平和的繼續說道:
“一旦軟骨支架支架被吸收,可以重新考慮用自體軟骨,但由於需要二次手術,瘢痕和皮瓣血液供應使手術失敗的風險進一步加大。”
她看向觀眾的神情也嚴肅起來,聲音陡然拔高。
“如果再次失敗,不建議繼續手術,可以採用假體替代治療。”
她的回答條理分明,張弛有度,但顯然提問的專家並不想隨意讓她過關,繼續刁難道:
“那該如何預防這一情況的發生呢?”
鍾毓溫和一笑,她聲音柔和的對著在場同仁說道:
“術中應仔細分離面板周圍的髮際線,術後積極處理皮瓣缺血,感染、壞死等併發症防止發展為耳軟骨感染、吸收變形。”
她的回答無懈可擊,倪徽嚴肅的表情稍稍和緩,緊緊捏著鋼筆的手也鬆開了。
鍾毓記憶力不錯,哪怕被突如起來的問題打斷,她依然能找回自己的節奏,接著之前的內容繼續陳述。
她的實力顯而易見,不論是細心準備的詳盡文件還是論述的課題深度,以及臨場應變能力都讓人側目。
原以為她作為唯一的女性,不過是來打醬油的,結果卻讓所有人出乎意料。
在場的那些專家可沒打算給她嶄露頭角的機會,又有一位拿起話筒,突兀的問道:
“鍾醫師如何看待耳軟骨支架外露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稍顯刁鑽,倪徽不悅的冷哼一聲。
前面的選手最多隻有一位專家發問,這應該是墨守成規的,他也沒料到居然還有人蹦噠出來發難。
鍾毓眼神銳利的看向提問那人,若是沒有記錯,這位是在火車出站口碰到的,跟湘潭那組團隊人員一起過來的。
這個問題若是問之前的幾位,他們未必能答的上來,問鍾毓卻是正中下懷。
她對著那人自信一笑,聲音從容的說道:
“耳軟骨支架外露的成因多位於耳屏、對耳屏、耳輪後上緣交界位置以及再造耳耳輪緣與殘耳連結位置,不僅與區域性張力及壓力過大,皮瓣過薄、軟骨支架邊緣不平滑有關,而且與皮瓣血運障礙、壞死、外傷、面板收縮、支架的免疫排斥反應有關。”
那人面露不悅,態度不友好的繼續問道:“那要如何治療?”
鍾毓姿態閒適,語調平穩的答道:
“在皮瓣壞死的情況下,小面積的暴露可以保守地區域性和全身用抗生素,不超過2或3mm較輕微的缺損,可以透過保守治療促進癒合,包括傷口及時清創、清除壞死組織,直至創面新鮮,可外用前列腺素或抗生素軟膏,和成纖維細胞成長因子軟膏塗抹,而大面積較嚴重的缺損,需採用帶顳淺動、靜脈的皮下組織筋膜瓣來挽救軟骨,如顳頂、深筋膜皮瓣或乳突筋膜皮瓣等。”
那人尤不死心還要發問,“那又如何預防呢?”
鍾毓輕笑道:“雕刻肋軟骨時,再造耳耳輪上緣張力最大,故應避免雕刻形成銳邊,術中負壓吸引。術後積極處理皮瓣血運障礙、感染、壞死、外傷、筋膜瓣收縮,可區域性應用抗生素軟膏等處理上述併發症,防止進一步引起軟骨支架外露。術後做好患者及其家屬的宣教,防止擠壓、碰撞耳支架,如發生則立即就診。”
鍾毓說完最後一句,調還皮的給了對方一個挑釁的眼神。
她如此大膽張揚的行為看在程遠眼裡,就如同頑皮的孩子,讓他不自覺露出寵溺的笑容來。
那人雖不甘心,卻還要臉,只能頹然坐下。
鍾毓如得勝將軍般做最後的陳述,她平緩悅耳的語調依舊不疾不徐的娓娓道來。
彷彿她不是在做學術報告,而是在分享有趣的故事。
連其他專業的外科醫師都能聽懂,讓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專業見解能力。
坐在倪老師身邊的羅院長忽然低聲朝他詢問道:“聽說這位鍾醫師是足下高徒?”
倪徽低調又謙遜的點點頭,與有榮焉的說道:
“這孩子一直非常優秀,可惜因為家庭原因,沒能繼續留在我身邊工作。”
羅院長冷肅的表情和緩下來,他認真說道:
“只要是治病救人,無論在哪裡都是好的,倪教授教導有方。”
倪徽努力壓下嘴角的笑意,客氣道:
“羅院長過譽了,您還得繼續看看,她還年輕,還有不足之處需要教導指正。”
羅院長神情肅穆的點頭,他望向鍾毓的眼神帶著欣賞與審視,還有讓人琢磨不透的考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