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起,徐若雲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徐成義的話她反抗不了,縱然心裡不認同,不服氣,但她也不會說出來,只能在心裡吐槽兩句,或是嘀咕兩聲。
她的姨娘從前在江南唱戲,認識徐成義後便跟著進了府,成了她爹的妾室。因為姨娘的身份,她自小沒少受奚落和白眼,所以性子軟,遇上事也不敢理直氣壯的反抗。跟在兩個姐姐身後,吃的用的,都是她們剩下的,有什麼她就用什麼,沒得挑。
想不到長大了,婚姻大事也是如此,從來沒有她做主的份。她不止一次想過,孫啟良為何會看上她?沒有顯赫的家世,琴棋書畫也不會,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張臉。可能真像她爹說的,是看上她的臉了吧。
想到這,徐若雲深深的嘆息,她何時才能做一回主?
手串還捏在手上,瓷白的珍珠從手背上劃過,瞧著沒手的主人白。徐若雲抬頭,按徐成義說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半刻,她悠地停下腳步。
找個地方躲著,等宴席散了就回去,應該也沒人發現吧?
她往回走了幾步,又停下,要走的念頭轉瞬即逝,按她爹的性子,回去肯定要問的,要是被他知道沒按他說的做,他說不準會站在姨娘的院子裡,把娘兩一起罵。
“罷了,還是去吧。”
徐若雲腳下轉回去,捏著手串立在分岔的小路上,裙襬吹得晃動,輕輕蹭過細直的小腿。她爹說的是這邊吧,說孫啟良往後園去了。
她伸長脖子張望片刻,又回頭瞧瞧,眼下賓客大多在前院和花園,鮮少去後園,那邊人少且偏僻,孫啟良去幹嘛?
徐若雲顰眉,有那麼一瞬間懷疑徐成義給她下套,可仔細一想,不至於,畢竟是親爹,雖然他勢利,但不會做有損女兒家名聲的事。
這般想著,徐若雲大步朝前走,越走越偏,遠離熱鬧的人群,這邊顯得格外寂靜,還有些陰涼。她穿的輕薄,此刻涼風襲來,有些冷,她摸摸手臂,抿唇掃了眼陰暗的假山。
打算繞過去,去假山後看看,要是再看不見人,她就回去。
徐若雲把手串握在掌心,握的溫熱,圓潤的珍珠被她捏的久了,竟也沾上了她的氣息。
她低頭瞅了眼腳下,這邊小路不好走,泥土溼軟,腳底沾了不少泥土,走路不大舒服。徐若雲抬頭掃了圈,想找個地方清理,瞧見前邊有個大石頭,便走過去靠著。
“嗚…”
一聲似痛苦似歡愉的聲音傳來,在安靜的空氣中格外明顯。
徐若雲背脊一僵,腦袋慢悠悠轉過去,盯著假山看,她聽錯了嗎?假山內好像有聲音,是女人的聲音。
纖長的眼睫微動,她慢慢靠過去,離得近了,裡邊的動靜聽得更清晰。
“兩位公子可要疼人,奴家要受不了。”
嗯,有三個人,一位姑娘,兩位公子,他們在這裡做什麼呢?而且聽著那姑娘語調,彷彿很難受,好像也不是難受,具體是什麼,徐若雲說不上來。
她探出半個腦袋,想看個究竟,不想沒看到人,假山內便傳來一道男音。
“小蹄子,騙誰呢?好好受著。”
話落,徐若雲連忙把腦袋縮回來,靠著石頭把身子縮了縮,她心跳的厲害,面上滿是驚慌,只因她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
是她未來的堂姐夫鄭顯超,堂姐徐若珍的未婚夫婿。
今天是他們定親的日子,鄭顯超這是在做什麼?
她內心疑惑,想不出所以然,接著又聽見另一人開口:“夠|騷的。”
徐若雲腦袋一懵,這是…只見過兩次,孫啟良的聲音。
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徐若雲再傻,也知道他們在此地行汙穢之事。
而且,被她撞見了。
徐若雲縮在石頭旁,捂著胸口直髮抖,她想跑,要是再不跑,就要被發現了,可是,她的腿軟,還抖。額頭冒了冷汗,臉卻是蒼白。
嫣紅的唇也沒了血色,怕極了。
她很想冷靜下來,但是腦子亂糟糟的,什麼也想不了,想跑的心再強烈,步子也邁不開,只好靠著冰冷的石頭,穩住柔軟的身體。
假山內的動靜愈發大,也愈發張狂,能清晰的聽見他們說的淫|詞豔語,那種響亮的碰撞聲,讓她作嘔。
她啟唇,又連忙捂住,雙腿顫抖著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一個是未來的堂姐夫,一個是和她議親的公子,居然…
她居然撞見了兩家的醜事,徐若不敢細想,跑了一會才回頭看了眼,見著沒人發現她,稍稍放鬆。
就是剛才跑的時候摔了一跤,裙襬有些泥土,兩隻手也有汙泥。徐若雲心慌的吞嚥下,心跳的劇烈,久久沒緩過來。
碎髮黏在汗溼的側臉,她抬手別到耳後,再次往後邊看,誰知打顫的雙腿一軟,腳下踉蹌兩步,往前栽去。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只因她拽住了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腕,徐若雲穩住身子,入眼是挺拔頎長的身軀,月白的錦袍華麗精緻,白的晃了她的眼。
徐若雲尷尬一瞬,繼而抬頭看,下一刻,水眸微睜,臉色驟然變了。
是陸越欽。
“對,對不起。”她趕緊道歉。
陸越欽比她高許多,看著她時微微低頭,漆黑的眸掃了眼莽撞的姑娘,情緒沒起伏,眼一轉,又盯著自己的手腕瞧。
袖口被小小的手拽住,柔軟而白皙,貼著衣袍,竟比月白的衣袍還要白,可在白皙的手掌下,有了些許汙泥,破壞了幾分美感。
陸越欽擰眉,嫌棄的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後。
徐若雲尷尬的收回自己的手,慢慢收攏,柔軟的掌心似乎殘留男人灼熱的溫度,燙的手癢。
她看見男人袖口被她弄髒了,臉悠地就紅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陸越欽沒看她,徑直朝前走,不想多做停留。
兩個沒有交集的人,本就沒有攀談的打算,可是陸越欽走的方向,正是她要逃離的方向。所以在看見他朝那邊去時,徐若雲幾乎是沒思考,下意識的擋在他身前,不讓他過去。
舒展的眉心又緊擰,甚至比剛才擰的深了些許。
“姑娘這是何意?”
他的嗓音清潤低沉,看似無波無瀾,實則不怒自威,頗具威嚴,約莫是在刑部待久了,徐若雲聽著聲就打個顫。比她那勢利的爹,強了不知多少。
被他這麼一問,徐若雲說話都結巴,“那個,我…”
一顆心揪在一起,話說不利索,她爹剛才討好他,是不是也這樣緊張?
小姑娘明亮的眸打轉,匆忙找個藉口,“有,有蛇。”
有蛇?
陸越欽頭次認真打量她,小姑娘頭稍稍垂著,鼻樑秀挺,唇瓣水潤嫣紅,小巧的下巴圓潤,眼睛…大概是他見過最美的。
雙瞳剪水,顧盼生輝,清澈的如同皎潔的月,令人移不開目光。
可是這樣美麗的一雙眼,不適合說謊,因為藏不住情緒,稍微敏銳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她。
陸越欽斂眸,冷淡的回了句:“不妨事。”
別說蛇,鬼看見他也得繞道。
陸越欽從右邊走,誰知小姑娘又移了一步,擋住他,不讓他走。陸越欽抿直唇,再次審視她,說謊騙人,現在還擋路。
陸越欽見過許多討好巴結的人,也遇到過很多投懷送抱的人,他們大多能掩飾好情緒和目的,但眼前的人,是他見過最笨的。
情緒隱藏不好,連謊話也蹩腳。
陸越欽壓下眉骨,腳下轉個方向,懶得計較。
徐若雲盯著他的衣襬,不想讓他撞見那一幕,也或許是身為徐家人的原因,為了她堂姐的臉面。總之,就是不想陸越欽看見。
眼下見他轉個方向,她深呼下,稍稍放心。
遠處有人喊了聲陸大人,朝著這邊過來。
徐若雲一抬頭,看見有兩個人過來,是陸越欽的好友。她抬頭瞅了眼,腳下移了兩步,在他沒注意時,飛快的跑了。
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梨花香,好聞。
男人側目,睨了眼心虛跑掉的人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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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人的女人緣真是好,躲到這來也逃不掉。”好友遠遠的打趣一句。
那道背影實在扎眼,想不注意都難。
陸越欽回頭,眼一頓,瞧見個珍珠手串在地上,誰的?
按他以往的性格,定是當沒看見,可不怎的,他竟鬼使神差的撿了起來。
在好友周時清沒過來,捏在了掌心。
“那姑娘不認識。”
周時清和林景深對視一眼,笑而不語,以往投懷送抱的姑娘,陸越欽認識幾個?怕是沒記住三個。
“下回不就認識了。”
陸越欽沒說話,捏在掌心的珍珠想扔了,就在這時,鄭顯超和孫啟良從遠處走來,身後跟著個身姿妖嬈的婢子。
瞧見陸越欽幾人在這站著,立馬討好般的打招呼。
陸越欽眼眯著,眸光敏銳,他的視線在幾人間打轉,又瞅著走來的方向,忽然想到了落荒而逃的人影,眼尾輕挑,用衣袖遮住了手背。
男人就算沒有過風月情事,也能窺見一二。
陸越欽冷漠回應,說了兩句就轉身走了,周時清微笑著,點點下頜,跟著離開。完全不把鄭顯超和孫啟良放眼裡。
從徐府回去已經是午後,陸越欽吩咐人抬水來,他解著衣釦,視線下移,看見了袖口的髒汙,不知怎的,他好似聞到了淡淡的梨花香,和在徐府聞見的一樣,不過聞著舒適。
隔著一道屏風,小廝居平問他:“世子,這珍珠手串?”
要,還是不要?居平拿不定主意,主要是世子身上從來沒有過女人的首飾。
陸越欽恍然想起,他把手串帶回來了。
“扔了。”
毫不猶豫。
居平應了聲,扭頭出去,剛開門,裡邊的人又叫住他。
“等會。”陸越欽停頓半刻,接著說:“放著吧。”
居平低頭仔細看,沒發現特別之處,他在房內轉了一圈,隨手放在了書架上。
衣冠楚楚的男人從屏風後出來,身上是沐浴後的氣息,清淡的雪松味。他往左邊一坐,隨即有人送茶來。
不過端茶來的是婢女,不是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