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行軍,慕容頜所督萬餘人的燕軍,經過了氵黽池,又越過了已經廢棄的函谷關,距離陝縣也只有數十里。
一路上李元徽再沒有出言獻策的想法,反而是對如何部署行軍,如何安營紮寨,如何佈置崗哨這些東西有了更宏觀的認知。
作為記室參軍,軍中大小事無不能過問,主將慕容頜雖然是個草包,但作為副都督鎮西將軍龐令勳可算是沙場宿將。
不僅是皇帝慕容英的侍衛出身,還以郎將之職從徵南魏,北擊突厥,在天盛七年西征吐谷渾獨領一軍,所獲頗豐。
這也是為什麼讓他作為慕容頜的副手。
一來他是慕容英的心腹,二來能力也沒的說。
慕容頜在會師之後就當起了甩手掌櫃的,北邙一戰讓他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認知,所以一應軍務都交給了龐令勳負責。
李元徽也就跟著龐令勳處理軍務,例如每日行軍多少裡為宜,安營紮寨要選擇離靠近水源的地方,行軍之中各部該如何部署列隊,如何安排殿後部隊,各部之間相距的距離該是多少,每日需要多少軍糧消耗,行軍之中路線該如何選擇等等。
龐令勳對於李元徽這個好學的年輕人也不藏私,幾乎是有問必答,將自己的很多經驗都細細講解。
於是李元徽知道了,光是行軍就有“平行”“山行”“輕行”“重行”“兼行”“騎行”“步行”等多種行軍方式和注意事項。
除了在要對行軍路程計算準確意外,還要認真組織偵查,查明行軍沿途情況。
度水翻山,穿越深林,要派出斥候少隊,搜尋數里之內有無異動人跡,再令人攀上高山警戒。
在路況不明時要請向導帶路,還要派先頭部隊“治道”“通路”...
然後是移營,斥候哨隊在大軍前面行進,要隨時掌握前方地形地貌,道路,有無天災等影響行軍的情況。而斥候哨隊需要攜帶五色旗來進行預警,每種顏色的旗幟分別對應各種情況。
比如黃旗對應前方有溝坑,樹林沼澤是青色旗,野火是赤旗,深澗是黑旗...
李元徽之前也讀過兵法,但真正設身處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古人誠不欺我啊...”
回到營帳之中,跟著龐令勳巡營之後李元徽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床鋪上,忍不住感嘆道。
表兄竇羨君詫異道:“四郎這是從何處尋得的佳句?我怎麼沒聽過?很有道理啊。”
李元徽愣了一下,然後隨口胡謅道:“可能是宣帝詩集吧?”
“宣帝詩集我精讀過,好像沒這兩句...”一旁的趙二出言道。
李元徽拍了拍腦袋,急忙岔開話題:“我也記不清是在什麼書上看到了,對了咱們明日就到陝縣了,可以進城去吃些好的,表兄和趙二哥可去過陝縣,有什麼好吃食嘛?”
三人算是一個部門的,所以行軍這幾日都一個營帳,一來二去也熟絡無比,言談無忌。
竇羨君想了想道:“陝縣能有什麼好吃食,前幾次跟阿耶來往兩京,途經陝縣住的都是驛館,吃食也都是驛館伙頭做的,勉強入口吧,不過陝縣挨著河不遠,魚可能比較新鮮?”
趙二則搖了搖頭:“我雖然生在關中,但五歲時候就跟阿耶外出,這幾年都在涿郡和洛陽,上次過陝縣的時候都記不得了。竇六,長安這幾年還好吧,我都快忘了長安什麼樣了?”
提到長安竇羨君十分興奮道:“怎麼也是西京,這幾年雖不如洛陽繁華,但勝在雄厚,吃食也都不錯,妙善坊的歌舞是一絕,那坊中有一個歌姬,喚作樊三十娘,豆蔻年華,舞姿曼妙,聲如天籟,可謂‘聲色雙絕’,還有個公孫五娘,尤善劍舞,身段玲瓏...”
趙二一聽頓時都來了興致,都兩眼放光,李元徽也聽得極為認真,甚至在龐令勳傳授行軍要訣的時候都沒這麼注意力集中過。
三人說了許多話,憧憬著長安城的美人歌舞,又沉沉睡去。
此時,危險卻徒然逼近。
夜半時分,一隻兩千餘人的叛軍裹甲銜枚,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燕軍大營的側後方。他們這幾日抄小路兼程疾行,就為了這一刻,趕在燕軍入潼關之前進行包抄。
龐令勳也算是宿將,也做了值夜安排,但叛軍發動突襲的時候,也正是人最為困頓的丑時。而且官軍因為是臨時設營,營帳的柵欄埋的也比較淺薄,被叛軍直接用戰馬拉拔而出。
隨後楊巡一馬當先,身先士卒率領兩千步騎,突入燕軍營中,縱馬踩踏,放火焚燒營帳,靠近營門較近的地方尤其慘烈,許多直接在睡夢之中就被叛軍割喉,還有的猝然起身,又被煙火燻嗆過去。
雖然有斥候示警,但對於突然出現的叛軍夜襲,還是不足以據敵與營外。大批的官軍在睡夢之中就聽到喊殺聲,急忙驚起只能倉促迎戰。
李元徽聽到響動,從床上彈起,立即明白這是夜襲。趕緊叫醒了竇羨君和趙二,然後拿著袍服就出了賬外借著月光穿上,隨後又回帳篷裡用火摺子把燭火點著,拿著弓箭掛上橫刀就又出了營帳,搖搖看見左軍和前軍營裡都已經火光沖天,喊殺聲震天了。
而他所在的中軍也在迅速起身,相互披甲準備迎敵。
左軍和前軍亂成了一鍋粥,但這也給了其他三部反應的時間,而各營之間都有架設柵欄,相隔數十步。
李元徽並沒有披甲,第一是因為他是記室參軍,等閒不用親自衝到第一線抵擋。
二則是他覺得現在披甲不是一個好主意,若真到了全軍潰敗的時候,那甲冑在身可是很妨礙逃命的。
而叛軍在楊巡的帶領下,展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力,在極短的時間就打穿了部署在中軍北面的營地,隨後又驅趕敗兵直撲中軍。
披掛好的龐令勳立即組織中軍固守營寨,才勉強抵擋住了潰兵和叛軍的衝擊。
快到天明時分,楊巡也知道不能完全擊潰這支燕軍,見好就收,收攏部眾撤出戰鬥。
雖然沒有直面叛軍,短兵相接,但李元徽還是對這場夜襲心懷餘悸。
這夜襲也太可怕了,晚上能見度極低,這時候很多人還都有夜盲症,慌亂之下有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而夜襲之人往往會利用這種因素,把未知的恐懼感放大,有的甚至直接扮做敵軍,引誘被夜襲的部隊自相殘殺。
而不信任一旦產生,會極大影響軍隊的戰鬥力。
天亮以後,李元徽受命立即開始組織手下文吏和掌書記們開始詢問各部傷亡和戰損情況。
死傷約有千餘人,潰逃和不知所蹤的卻將近兩千餘,部分輜重、營帳被焚燬都是小問題,畢竟還有幾十裡就到陝縣了,可以得到補充。
但全軍士氣開始變得低迷起來,若是現在與叛軍進行正面交戰,怕是要一觸即潰。
見到這種情況,龐令勳只能拉著主將慕容頜一起撫慰士卒,激勵士氣,並褒獎昨夜最先示警計程車卒,處斬了幾十個逃兵。
這才又把隊伍組織動員起來,朝著陝縣方向進發,併為了行軍安全刻意放慢了行軍速度,時刻戒備。
這也讓楊巡所領的叛軍前隊沒有找到再次襲擊的燕軍的機會。
八月十三日,慕容頜率眾趕到陝縣縣城,可算鬆了一口氣。
而僅僅一天後,就有斥候傳來訊息,叛軍大隊兼程而行,距離陝縣已經不足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