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盛十一年的正月開始,皇帝慕容英下詔徵集天下兵集於涿郡,開始召募百姓為驍果,修城貯備軍糧。
三月,皇帝至遼東,四月二十七日,渡過遼水,以徵東大將軍、衛王慕容定為行軍大都督,輔國大將軍段義弘為副都督率軍三十萬趨平壤。
自將大軍攻遼東城。
此刻的遼東城,攻城的燕軍和守城的高句麗軍正殺的難分難解。
壕溝早已填平,燕軍此刻已經進入到了蟻附攻城的階段。
燕軍的架設了數以百計的投石機,無數的飛樓、撞車、雲梯於遼東城下,並挖掘地道配合。已經不捨晝夜的攻城二十餘日。
這是往往是攻城戰之中最慘烈的步驟,數以萬計的燕軍將士,頂著箭矢、滾石、擂木,捨生忘死的攀爬。
數里之外的高臺上,親臨戰場觀戰的天盛皇帝慕容英看著前赴後繼的燕軍將士仍舊有些不滿。
太慢了。
年近四旬的天盛皇帝慕容英,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威武,身穿著一身鑲嵌著珠玉金帛的明光大鎧,風翅兜鍪上明珠裝飾,看起來雍容華貴,威武不凡。
自三月從洛陽出師,至今已經是五月了。
至今連遼東城還沒拿下。
要知道,這遼東城,可是他慕容家的龍興之地。不過隨著慕容家入主中原,族人和部曲大都南遷。
畢竟慕容家雖然漢化日久,也取得了中原世家大族的支援,但作為外族,心中始終還是更相信自己人。
因此這龍興之地也被邊夷所竊據。
兩年前第一次征伐,因為種種原因,以致慘敗。
這在慕容英看來,並無他的過錯,都是臣下們愚鈍不堪,不知變通所致。
這次征伐,除了徵發百萬大軍以及倍之的民夫之外,他還罕見的下放了權力,准許各部主將“便宜行事”。
然而來到遼東城下已經快一個月了,卻始終未能破城。
這讓慕容英很不滿意。
但因為第一次的“種種原因”,這一次他硬是壓下了干預的心思。
畢竟第一次的慘敗,已經讓他的威望受損,若是親自下場指揮再失利,那到時候慕容家的宗室們和中原世家大族可就有些壓不住了...
可能是察覺出皇帝的臉色並不好看,一旁的尚書令段世桓對於原本想要說的事情,不由的有些疑慮。
作為當朝宰相之一,段世桓出身段氏鮮卑,也是遼東鮮卑的一支,雖然祖上跟慕容鮮卑也曾打的你死我活,但自從慕容毅這個天降猛男崛起之後,段氏就成了慕容氏最為堅定的盟友和姻親,跟隨武帝慕容毅,南征北戰,入主中原。
大燕立國之後,段氏也自然累世顯貴。
段世桓的父親段師周,作為元勳,被封為太師、驃騎大將軍、令支王。
而慕容毅的皇后,也是出自段氏。
對於皇帝而言,段氏這種盟友,有時候甚至比起同族慕容氏都要值得信任。
而段世桓從先帝時期就歷任尚書,宰相,儼然是三朝元老,國之重臣。
但這位重臣,對於當今皇帝的脾性也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也正因為如此,這個時候有些訊息就無異於火上澆油了。
見段世桓遲遲沒有開口,另一人卻有些心急了。
“陛下。”
皇帝側過頭看了一眼,卻是宗室出身的任城王慕容惠。
“有事奏來。”
任城王慕容惠是慕容英的堂弟,同出武帝一脈,如今擔任散騎常侍、侍中,三十多歲的模樣,面相俊秀,長鬚飄飄,看著身材卻有些單薄,以至於穿著官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懷遠的李源發來奏報,黎陽的軍糧又失期了。”
慕容英聽到這個訊息之後,思索片刻道:“黎陽的楊巡可有奏表?”
“回陛下,楊尚書上表言運河多賊寇,剿之不盡,江南之糧運抵不及...”
此刻的慕容英卻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是隨口吩咐道:“下詔催促,讓淮南的陳王及江都太守高智興出兵剿滅運河賊寇,儘快疏通漕運。在曉諭幽州冀州各郡,收集糧草...”
“唯。”
慕容英被這個訊息也搞得有些心煩意亂,也沒心思觀戰,轉身回了行營。
陪同的一眾大臣見皇帝離開也是鬆了一口氣,段世桓這邊與慕容惠一道而行。
“老夫到底是老了,不及郡王剛直啊。”
慕容惠聽到這老頭的感嘆,也不由的搖了搖頭:“段公此言,折煞晚輩了,公思慮深遠,相必是顧慮陛下得知軍糧不濟,與幽冀二州再度徵糧,二州窮困,之前大軍徵集的糧草本就出自幽冀,如今南糧不及,也只能就近徵集了,這大軍若是無糧,必定難為...”
段世桓則搖搖頭道:“郡王所說,確是如此,可是先前將幽冀糧食徵集了數年之積,若是再徵,恐怕要出亂子的。”
慕容惠嘆氣道:“段公所慮甚是,然兩害相權,取其輕。”
“輕嗎?”
段世恆搖著頭,負手而去。
慕容惠則望著老頭離去的身影,怔了一怔。
他是宗室出身,沒有遺傳太祖武皇帝的勇猛,書卻讀的不錯,又善書法,因此頗得皇帝信重。
也是目前大燕唯一擔任宰相的宗室,自詡聰慧,一向眼高於頂。
對於段世桓這樣的老臣,尊敬歸尊敬,卻總覺得其做事不夠果決,顧慮太多。
可能人老了就如此?
孰輕孰重,這還用考慮嘛?
懷遠鎮,處於大燕的極東之地,是遼東之役軍糧輸送線的樞紐,是大燕面朝高句麗的邊境要衝前沿,與高句麗鄰接,具有不可替代的軍事鎮戍功能。
除了作為鎮戍本身具有的戰略意義外,早在天盛七年第一次東征時期之前,慕容英就將懷遠鎮作為大軍存糧、輸糧的節點。
一隻數十人的騎隊圍繞這駐軍的營地和糧屯正在巡視著,打著旗號上書“衛尉卿隴西郡公李”。
卻正是鎮守懷遠負責軍糧督運的隴西郡公李源。
李源相貌俊朗,頜下的須然與兩鬢相連,看上去形貌比起實際年齡要長,有一種久歷風霜的喪頹之感,但其身姿挺拔,彷彿一旦披掛整齊,便要生出些武人的凜然之勢。
巡營所到之處,士卒皆下拜馬前,威儀極盛。
此刻應該志得意滿的李源卻是一副肅容,面無半點得意之色。本來他鎮守糧道和後路,只要不出差錯,就是大功一件。
黎陽方面的糧食已經失期很久了,運糧失期,這可是大罪。
所幸東征之前就在懷遠囤積了不少糧食,此時尚足以支用月餘。
可畢竟是百萬大軍,即便真實人數沒有這麼誇張,但加上運糧的役夫,絕對超過百萬這個數字了,每日的消耗都是個天文數字。
若最後因為軍糧不足,導致征伐失敗,李源肯定自己得背鍋,但是楊巡,以慕容英的脾氣,好死都難。
楊巡真有這個膽子?還是運河上的水匪真就把運河堵死了一粒都運不過來?
恍惚之間,正尋到一營,突然聽到喝彩聲,李源臉色微變。
再一觀瞧,卻是幾個軍士與一少年在營外比射。
那少年身穿白袍,馳騎如飛,與他比射的雖然都是軍中善射士,卻絲毫不懼,張弓搭箭無不正中靶心。
營中士卒無不為白衣少年的俊逸呼喝叫好。
“彩,彩,彩。”
“好彩!”
“李二郎好樣的!”
看到這時,李源臉色才舒緩過來,卻原來是他家的二郎,嘴角不由的浮現一模笑意。
身旁的隨行的幕僚道:“明公可知近來二郎在營中得一雅號?”
李源聞言,好奇問道:“哦?卻不知所號為何?”
“二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