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我們要南下了?”
等陳景走出屋子,發現在過道上,已經聚滿了人。不僅有胡東這些人,還有十餘人的家眷,都眼神擔憂地看過來。
“小九,你沒說麼?”
“東家,不是你讓我——”
“那便我來說吧。”陳景打斷了邢小九的話,露出笑容來,“先前我出去的時候,已經打聽到了,漠西那邊有一批好馬,還有不少的琉璃貴物。這一趟,我打算和邢小九去看看。”
“東家,那怎的不帶我們?我周勇懂些相馬術。”
“這一趟又不是跑貨。最近鎮子附近的局勢,也有些亂,便不讓太多人跟著。你們幾個,先護送主母還有家人,先行南下,我後面便會趕到。”
聽見陳景的解釋,圍著的人才鬆了口氣。
唯有站在角落的邢小九,抱著自己的兒,臉上湧出萬般不捨,差一些就哭咧起來。
“周勇,隨我來一下。”交代完,陳景想了想開口。
周勇滿臉疑惑,跟著陳景走到角落。
“我聽說你做過打鐵漢?”
“正是。”
“可懂造弩?”
聽到這一句,周勇臉色大驚,“東家,大冉死律,民間不得私造弩和甲,若不然,等同於謀反之罪。”
“我自然聽過。”陳景皺眉。但這一回,跟著袁四橋這些人,已經和謀反差不多了。
他原來想的是,試著造火門槍。但這種雨水氾濫的晚春時節,若是運氣不好,只怕火繩引子都點不著。
再者時間緊迫,幾日之後,聚義的事情便要開始。
“周勇,你聽我說……”陳景絞盡腦汁,努力將造弩的原理,不斷灌輸入周勇的腦海。
放在以後,若是這世道崩塌,說不得要養一批的工匠,慢慢將腦海裡的東西,逐一付諸。
隔日之後,周勇花了許多功夫,才造出了一柄。但在陳景試過之後,很快便棄用了。
這柄弩的懸刀,太容易卡住。
弩最大的優點,便是待發裝置。以威力巨大的直射,貫穿殺敵,哪怕是個少年郎,手上有一柄弩,練個幾日,同樣能趁敵不備,一擊而殺。
但弓不同,弓需要長時間的練習,才能練出準頭,其間還需要開弓的力量,以及目觀四方的機敏。但不管在射程上,還是裝填箭矢,弓永遠都佔有優勢。
至於王朝禁弩,很大的一個原因,便是擔心這種利器,在民間氾濫之後,會成為尾大不掉之勢。
“東家,我這打鐵漢,只做了不到半年。”周勇自責地開口。
“莫急,已經差不多了。”陳景安慰道。又對著周勇,說了一番要注意的事情。
“記著了,我需要藏在袖子裡,不能造的太大。”
到時候入了平安鎮,說不得還要遇到許多廝殺。不懂武功,只能想辦法,以外物拒敵了。
“東家,馬老爺來了!”
陳景點點頭,叮囑了周勇兩句,才抬步往外走。造弩的事情,肯定不能讓外人知道,哪怕和老馬的關係不錯。
泥濘的小道上,馬胖子顧不得踩到泥巴,急急走到了面前。
“小東家,陳小東家,你可是要離開塘村了?”
因為要南下,這兩日時間,馬場的人已經在打包物件,又入塘村買了馬車,馬胖子有此一問,並不奇怪。
“正是,最近這些時日,越來越不太平。”陳景露出笑容,“馬老爺莫要擔心,日後不鬧了,我陳景肯定要回來的。”
馬胖子還是不捨,肥胖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唏噓。
“小東家這一走,我這心裡啊,便覺得一下子空了。我與小東家,也算不打不相識,若是年輕個幾歲,說不得,要和小東家義結金蘭的。”馬胖子轉著圈圈,不時會停下來,唉聲說上兩句。
“我米倉還有不少好米,等會便尋一輛車,給小東家裝滿了,等到了南邊,能吃個一年半載的。”
“老馬,謝謝了。”
“我與小東家,一見如故啊。”馬胖子仰頭長嘆,又碎言了幾句,才挪著臃腫的身子,急匆匆上了馬車,嘴裡嚷嚷著要送兩車的米糧。
陳景收回目光,四顧著馬場周圍的景色。若無猜錯,在護送大先生入京之後,恐怕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回到塘村了。
……
兩日後,徐家馬場南下的車伍,已經準備妥當。共有四輛馬車,近十匹的馬。
李恆和周勇二人,騎在馬上,背刀負弓,作為沿途護送的主力,其餘的青壯,則駕著馬車,小心地駛出小道。勞累幾日的周勇,此時卻面帶笑容,甚至還哼起了黃曲兒。
“周兄,你怎的?”
“我幫東家做了件事。”
“啥事兒?”
“我不告訴你。”周勇勒馬跑開。
馬車駛過田壟邊的長道,在雨水的滋潤之後,稻禾長得更加討喜,青青蔥蔥,與遠處山色交融,只等輕風一拂,便蕩起一波波的春浪。
只相送了十幾里路,陳景和邢小九兩人,雙雙停了下來。
“記著,你叫刑秋,老子刑小九的兒。等你再長兩年,我便將祖傳刀法,一招不拉地傳給你。”
“你哭唧唧算啥?老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能進山打狼了。”
“讓你莫哭,鐵打的漢,吊卵的種,再哭我抽腿兒了……嗚嗚,我兒啊,老子也捨不得你。”
邢小九父子,便如生離死別一般。這種氣氛並不好,讓下了馬車的宋鈺,也變得沉默起來。
“我講過了,辦完了事情,我帶著小九會追上你們。”
宋鈺垂著頭,默聲不語。
“娃娃還沒生,我死不得,也捨不得。”
宋鈺抬頭,驀的紅了眼睛。
“陳景,你是老陳家的兒郎,便去做你的事情。我去了南面,只要還有一口氣,一定會替你守住家業。”
這算什麼家業。真正的家業,是站在這世道食物鏈的頂端。
但這些話,陳景沒有說。他抬起手,慢慢撩起宋鈺被風吹亂的髮梢。
長道上,離人的愁緒,混入車軲轆碾起的土腥氣裡,一時間嗆痛人的鼻子。
陳景收回動作。邢小九也將兒子踹開。
兩人繫好竹笠,策馬回奔,在青山與稻田之間,一時奔如流星,朝著前方的風起雲湧,飛馬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