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白煙輕緲,從四周鏤洞而出,沿著精緻華美的青銅壁,散在空氣裡。
宣延帝側臥在錦毯上,眼眸半闔,正在給他揉捏肩背的安嬪一時分不清他是醒著,還是睡了。
天榮衛的人離開已經小半個時辰了,是來稟報燕雲營的事情。
宣延帝容色平淡,令人看不清喜怒,他安靜聽完便讓人退下,而後就保持這樣一個側臥的姿態,沒再說話。
“陛下,”安嬪終是忍不住了,柔聲喚道,“陛下,您睡著了嗎?”
“嗯。”宣延帝鼻子很輕的應了聲。
“噗嗤,”安嬪低聲一笑,“陛下,哪有睡著了還會回答別人的呢。”
宣延帝睜開眼睛,眸光落在安嬪年輕豔麗的面龐上。
安嬪一雙眼眸似含著秋水,笑吟吟的看著他。
“燕雲營的事,”宣延帝說道,“愛妃怎麼看。”
“前朝的事,妾可一點都不懂呀。”安嬪笑道。
“你看,朕等到現在,李東延都沒有派人來跟朕通稟一聲,”宣延帝說道,“這是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陛下呀,”安嬪從後邊輕擁住宣延帝不再年輕的身體,手指從他腰側傳來,與他手指相纏,“可能太晚了,李將軍怕打擾到陛下呢。”
“明日可以定他的罪了,”宣延帝閉上眼睛,慢慢的說道,“但是他平日辦事又很合朕心意,所以朕到底是罰他,還是不罰呢。”
安嬪笑笑:“陛下現在想的,說不定明天就改變主意了呢,您現在看李將軍討厭,但明日說不好又喜歡了呢。”
“哦?”宣延帝重新張開眼睛,冷冷的看著安嬪,“你這是何意,你是說,朕是個變化多端,反覆無常的人?”
安嬪忙縮回手,垂下頭說道:“沒有的,陛下,臣妾並無此意。”
宣延帝沒說話,就這麼看著她。
安嬪臉色越來越慘白,大氣都不敢出,保持著低著頭的姿態。
沉默良久,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時,外邊傳來廖內侍的聲音:“陛下,您睡了嗎?”
宣延帝終於收回目光,朝外邊看去,淡淡道:“何事?”
“歐陽將軍求見。”廖內侍說道。
宣延帝暴躁皺眉,剛才不見喜怒的臉變得不耐和暴躁。
“出去跟他說,朕龍體欠安,要睡了。”宣延帝說道。
安嬪緩過氣來,莞爾笑道:“是,陛下。”
她起身離開軟榻,白嫩光潔的小腳穿上鞋子,整理好衣衫後,朝外走去。
宣延帝看著她離開,收回目光又躺了陣,可心煩意亂,再無睡意。
他坐起身子,心裡的厭惡情緒似雪球般逐漸滾大。
他轉眸往自己空曠的大龍床看去,思及半年來在那床上所做的噩夢,他越看這大床越煩,忽的開口喊道:“來人!”
廖內侍正在門口聽安嬪的交代,聞及宣延帝的喝聲,他忙推開剛掩的殿門進去:“陛下。”
“把這個抬出去,砸了。”宣延帝指著自己的龍床。
廖內侍一愣,朝那大床看去,而後垂首,說道:“是,陛下。”
若是以前,他還會勸一勸,但現在根本就不敢。
廖內侍轉身走了,很快,數十人跟在他後邊進來。
龍床上的被褥被幾個宮女收拾好抱起,內侍們作勢要抬起龍床。
宣延帝忽又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大家一頓,朝他看去,反應快的人鬆開手,跪了下來,其他人忙逐一效仿。
宣延帝看著跪在地上被自己嚇成這樣的數十人,心裡只覺好笑。
廖內侍嚥了口乾唾沫,上前說道:“陛下,您吩咐說要把這龍床抬出去。”
“我要你把這龍床抬出去,你便當真聽了,”宣延帝冷笑,“此等深夜,興師動眾,你不覺得荒唐?你也不勸一勸朕?這龍床若真砸了,朕睡何處?明日再傳出去,世人要怎麼議論朕?”
廖內侍惶恐跪下,磕首在地:“陛下,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聽陛下的話,陛下要老奴做什麼,老奴便做什麼。”
“那朕讓你去死,你也肯的呢。”宣延帝說道。
廖內侍便料到他會說這句了,顫著聲音道:“肯的,老奴肯。”
宣延帝笑了笑,抬眸看向那些噤若寒蟬,一動不動的奴才。
“他不勸我,你們呢?”宣延帝說道。
跪著的宮女內侍們臉色煞白,不敢應聲。
“看來也不敢了,”宣延帝嘆道,“那你們說,朕留著你們有何用呢。”
殿門還敞開著,寒風從外邊呼呼吹來,宣延帝的聲音很輕,聽在他們耳朵裡邊,比寒風更冷。
“罷了,”宣延帝抬手撐著自己的額頭,輕輕揉著,“你們下去吧。”
無人應話,誰都不敢第一個出聲或站起來。
半響,廖內侍先道:“是,陛下。”
其他人紛紛附和。
東西重新歸整,宣延帝已起身去看書了,沒再發話。
等眾人退下後,廖內侍上前說道:“陛下,要不要吃點什麼。”
宣延帝沒抬頭:“不用。”
“嗯,”廖內侍說道,“那老奴先告退。”
“等等,”宣延帝放下書本,說道,“明日有件事,你替我去辦了,去找劉鵬選幾個補藥送去給安太傅,你帶人去。”
廖內侍應聲:“是,陛下。”
宣延帝頓了下,道:“歐陽雋走了?”
“應是走了,老奴帶人進來前差人去宮門帶話了。”廖內侍回答。
“嗯,”宣延帝點頭,“好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嗻。”
出來將殿門帶上,廖內侍緩緩吐了口氣出來。
皇帝這是越來越難辨喜怒了,雖不至於殘暴,可每日這樣,日子也不好過。
廖內侍抬頭朝前邊廣場盡頭的宮門看去,也不知道歐陽將軍到底走沒走。
廖內侍想了想,側身招來一個小內侍。
附在小內侍耳邊低語,小內侍點頭,低聲道:“現在去嗎?”
“去吧。”廖內侍說道。
“嗯。”小內侍應聲,轉身從小臺階下去,身影匆匆消失在黑夜裡。
風變大了,廖內侍哆嗦了下,將衣衫攏緊。
這漫漫長夜,也不知何時才能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