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璽沉吟了片刻。
雖然是斷然不會讓程嬌嬌入程家祖墳的,但是流落在外,也未免悽苦。
他著人去斂了,又在城郊指了一處地方,命人安葬在那。
程嬌嬌畢竟是從侯府出去的,蕭聖高有著程京妤的事,也沒在她身上定別的罪,只說穢亂後宮。
那一日,程京妤從金玉苑出來,去了趟大獄。
往日的皇后已經是個階下囚,而昨日的郡主,如今已是公主之身。
程京妤帶著那張舊帕子。
她不見蕭蘅,因為爛人汙眼。
鬱旎秀一身常服,身上不帶絲毫從前的貴氣,被汙漬斑斑的牢房燻出一股難言的氣味。
鬧過,求過。
可是皇帝始終沒來看一眼,彷彿夫妻情分就此恩斷義絕。
倒是儀貴妃來過,不對,已經是皇貴妃了。
她掌著中宮的鳳印,升為了皇貴妃。
只怕自己一死,皇后之位也是未來可期。
蘇家不過是個勢微的文臣之家,蘇黛兒未進宮前,給她提鞋都不配。
可是搖身一變,卻成了皇貴妃,站在她面前趾高氣揚。
說:“姐姐想必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呢,鬱氏滿門,竟然死在太子那張缺德的嘴上。”
蕭蘅被關在別處。
從出事起鬱旎秀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一面。
她抓著牢門,嘶聲厲吼:“你別得意!我鬱家的今日,就是你的來日!”
“那便來日再說,”蘇黛兒也不是輕易被她刺激的人。
剛進宮的時候,皇后的為難可沒讓她少受傷,甚至差點被弄死在宮裡。
就連後來生子,也差點被鬱旎秀暗害活不下來。
她都記著。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的際遇總是會變的,現在不就換成妹妹在外頭看著你了麼?”
蘇黛兒比鬱旎秀,最大的一個不同就是蘇黛兒從未有過恃寵而驕的想法。
她知皇宮中如履薄冰,走錯一步都會生出無邊的變故。
今日皇帝寵她,明日就可能對她下手。
居安思危四個字她每日默唸一百遍。
“你就是來看本宮笑話的?”鬱旎秀面目猙獰:“陛下只是一時氣急,你以為他真會處置鬱家?沒有鬱家,他就只能倚仗程璽,他會讓程家一家獨大?!”
她還帶著這種妄想,妄想下一瞬蕭聖高就開啟大門將自己放出去。
“我的好姐姐,你好天真啊。”蘇黛兒一身羅裙沒有沾染絲毫灰塵,定定地笑起來:“他即便不想程家一家獨大,難道就會放著一個時刻想弒父的皇后太子在身邊?”
“再者,京妤公主與文勳太子的婚事成了之後,他就拿著大周的人情,背靠大周,屈屈程家算什麼?”
提到程京妤,蘇黛兒其實有些佩服。
這人小小年紀,可是謀略過人,膽識上自己都比不了。
不過這又怎麼樣,程京妤站在她這邊,大家就是朋友。
互惠共贏而已。
“你做夢!聶文勳才看不上程京妤!”鬱旎秀此刻眼中的嫉恨毫不掩飾:“她就是個賤人!”
“賤人!”
“我一直好奇你為何對程京妤的敵意如此之大,”蘇黛兒道:“明明是小輩,可你偏要讓程嬌嬌插一腳同她爭搶蕭蘅。”
似乎預感到她會說什麼,鬱旎秀嘶吼道:“你閉嘴!本宮要對付一個賤人,還用跟你解釋不成?!”
“後來那日,蕭蘅在茶館所言,令我恍然大悟。”
她緩緩笑出來,脂粉精緻的面龐上,是對鬱旎秀的嘲笑:“原來你喜歡程璽。”
鬱旎秀面如死灰。
“當年趙氏嫁給程璽,你一直懷恨在心,所以對她的女兒,你也恨入骨髓,根本不會讓她當你的兒媳,對不對?”
鬱旎秀知道自己這次徹底栽了。
原來,原來蕭聖高著急將她賜死,還有這層原因在!
難怪,難怪他一面都不見自己。
因為事關皇家顏面,審理上根本沒有提到這個。
她死定了,死定了!
蘇黛兒又柔柔地笑起來:“看來姐姐嚇壞了,你看,少做些虧心事嘛,免得最後自己都不敢面對。”
她本就是來落井下石的,目的達到,也不會再糾纏。
轉身要走時,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最後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的女人:“對了,我估計程京妤也會來找你呢。”
果不其然,蘇黛兒離開半日後,程京妤就站在了牢門前。
她抖開那條帕子,一句廢話也沒有:“我孃的死,跟你有關是不是?”
單刀直入,她就是來問責的。
鬱旎秀從地上抬起臉,目光很陰冷:“你想怎麼樣?”
十四五年前的事了,若是面前這個人當時也弄死,那就不會有現在的諸多種種。
她還是失策了,當初就該一起殺了。
程京妤平靜地從袖袋中掏出一瓶鴆酒,扔在地上,她道:“一命換一命,喝了它。”
被皇帝處死,不足以洩憤,程京妤要她死在自己面前。
“你敢殺本宮?誰給你的膽,誰?!”
“不喝也可以,”程京妤換了個方向:“左右陛下現在不見你們,那我便找人,在行刑之前,一根根剁下你和蕭蘅的手指,交換著送給你們各自,好不好?”
她前世被折斷手腳而死,現在給鬱旎秀一瓶穿腸毒藥,已經非常仁慈了。
但她也不介意自己殘忍。
但是突然,鬱旎秀眼中一陣厲光閃過,竟然以一個匪夷所思的速度,猛地撲到了牢門上!
哐噹一聲巨響,她手中的一根簪子堪堪劃過程京妤的臉!
下一瞬就被夙乙當胸擊打出去。
若不是她動作太急,那簪子其實要瞄準的,是程京妤的脖子!
簪子尖利,這要是刺進去定然性命堪憂!
“賤人!大賤人生的小賤人,你們都該死,該死哈哈哈!”
她吐出一口血,瘋癲般狂笑不止。
而程京妤的臉上,緩緩冒出一串血珠。
像是在潔白的雪地扔了一朵紅玫瑰。
“夙乙,砍掉她一隻手掌,給蕭蘅送過去。”
程京妤抬袖一擦,那血色似乎映入她的眼中,顯得分外危險。
她說到做到。
隨著一聲悽慘的嘶嚎,大獄外枝丫上的鳥都被震飛了幾隻。
走出來時,程京妤身上陰鷙的血氣未收。
然而一抬眼,不遠處的宮道上,立著一道纖長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