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一夜,在隔日清晨,陳景準備返回馬場。
“陳景,你記著,南方六州的局勢很複雜,不僅是兩派的人,還有叛軍,還有門閥,甚至那些宗族村,都不要招惹。”
分別之時,林湯擔心地勸了一句。
“兄長放心,我都明白。”陳景抱拳。如今,不管是他還是林湯,兩個人都太弱,便如兩隻蝦米,試圖爬出泥塵,攪動風雲。
“陳景,這個給你。”林湯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在京城的時候,幫過一個告老的御醫,他送的止傷藥,據說從皇宮帶出來的。林逍當初試了一回,效果極好。你帶人跑馬幫,舔刀口的生意,記得小心一些。”
陳景沒有矯情,接過瓷瓶,衝著林湯點頭之後,才和邢小九踏鐙上馬,離開了林府。
林湯站在府門前,久久凝視,待看不見陳景的人影,才沉默地轉身,走回了府邸。
……
“東家,我們現在是傍官了?”剛出了桃威縣,邢小九便欣喜無比。
“不是傍官。”陳景搖頭。還是那句話,真要傍官的話,林湯絕不是最好的人選。他要的,是一場長久的相輔相成。
不走仕途,那便幫助林湯上位。而林湯在以後,也會保他成為南方六州的巨賈。這種關係很為妙,但並非沒有可能,在這種光景下,乍看很亂,但出頭的機會同樣很大。
亂世出英雄,並非只是說說。
在接下來,他要和林湯一起想辦法,爭取一場功勞,迅速上位。至少,先要升官成為府臺。
一個小縣知事的話語權,著實太低了。
“小九,這事兒別往外說。”
“東家放心,我都記著呢。”
陳景笑了笑,揚鞭催馬,兩騎人影循著官路,迅速往馬場方向回趕。在半道,又遇著從南面逃難來的百姓。在其中,剛好有營軍路過,那領頭的都尉在聽到百姓哭訴後,先是淡淡安撫一番,待騎著馬跑遠一些,止不住地低聲發笑。
陳景收回目光,心底隱約生出一股悲哀。
袁四橋讓他不要嶄露頭角,讓他大器藏拙,說不得,是猜到了什麼。
陳景撥出一口氣,沒有再想下去,帶著邢小九,快馬馳騁,在黃昏的暮色中,趕回了馬場。
“東家回了!”
陳景剛下馬,遠遠的,便發現增了不少青壯和家眷。那位南面逃難的孫雄,和另幾個青壯,此時歡喜地跑了過來。
“東家,我等見過東家。”
“不用客氣。”陳景露出笑容。馬場的人口增加,算是一件好事情。只可惜,南鬃馬還沒有著落。
到時候,總不能就帶著幾匹貨馬,去跑茶馬古道。
“哥幾個,先幫著把房子建起來。”陳景吩咐了句。磚窯已經砌好,等建完木屋,便開始燒青磚了。
作為主母的宋鈺,見著陳景回來,露出溫柔的笑容,但隨即又變得有些擔憂。
“宋鈺,怎的了?”
“陳景,現在莊子裡,可有近四十人了。”
四十人,每日都要吃喝用度,生意一直不開張,遲早要坐吃山空。
“莫急。”陳景安慰了句,“莊子建好,我想辦法賺銀子。”
宋鈺點點頭。
“對了陳景,剛才有官坊的人過來,問了徵募壯丁的事情。”
“徵募壯丁?”
“是啊,但好像挺客氣的。”
陳景搖頭。此時徵募壯丁,肯定是要做討伐叛軍的炮灰。還是那句話,哪怕在南方六州,維新與守舊兩派,各有心思。但這叛軍的事情,遲遲不解決的話,只怕後患無窮。
“莫要理這些。”
陳景回過身往前走,猶豫了下,將正在搭屋的孫雄,喊了過來。
“東家有事?”
“孫雄,你以前跑馬幫,去過越人部落?”
“就只去過一輪。”
“如何。”陳景露出笑容,讓孫雄在旁坐下。
“東家,還挺好的。我先前以為,越人和蠻人一樣,吃生肉喝臭水,但他們不是,居然還種稻織麻,說話也客客氣氣的。”
在南方六州,東南是越人部落,而西南則是蠻人。蠻人境內,和中原只隔著一座蠻山。先前叛變的四個大營,便是守蠻山的。
現在這麼看來,越人部由於經常互市,應該是開化了,懂些禮儀,願意和中原打交道,做生意。
按著陳景的認知,越人那邊最緊俏的貨物,應該是獸皮藥草一類的東西。越人部落靠海,也有珍珠珊瑚一類的貴物。
那南海一帶,不知多少採珠人,為了採摘貝類珊瑚,再也沒有回來。
無疑,越人部落是最適合跑馬幫的地方。中原的茶和瓷器,若是販賣過去,至少二三倍的利潤。
當然,這只是表面。馬幫真正的生意,在於陳景所創造的新奇之物。
“孫雄,這一路過去,可有什麼兇險?”
“自然有的,南方的林子很密,時常有膽子肥的人,聚成盜匪。這些賊匪殺人滅口後,又摘了麻面,趕回家裡種稻。官家那邊派了好幾次的人,都查不出。還時常有吊睛大蟲,餓得慌了,伏在官路邊的林子,待有車馬一過,便會跳起來撲過去。”
陳景皺了皺眉。南方六州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嚴峻一些。在來到這裡之後,不僅是兩派的水火不容,還有叛軍盜匪。不過,比起京邑一帶來說,算是稍微安全一些。
但還是那句話,一個沒背景的小人物要起勢,當真是步步艱難。
“孫雄,叛軍那邊的陣仗,鬧得很大嗎?”
畢竟是因為叛軍才逃難的,聽到陳景說起,孫雄的臉色驀然一緊。
“見人就殺,入了村子一個不高興,就要把人殺光……那模樣,就好像是憋壞了,瘋了一般。也不知為何,這麼久了,官家都不派大軍去平叛。”
孫雄不明白,但陳景明白。
他的心裡,終歸是向著大先生那邊。但在南方六州,那位留下來監管變法的巡撫胡尊,不管如何,都不該用百姓作為賭注。
只可惜,在京城的朝堂上,這兩派人,也正在鬥得你死我活。陳景只希望,那位大先生得到訊息後,會很快做出平叛的決策。
“東家,你是沒見著啊。剛逃難那會,死的人更多,我那時跑上一個土坡,一抬頭看過去,密密麻麻的,都是遮著白麻布的人影。”
家中有親眷死去,才會披麻戴孝。死的人多了,遮著白麻布的人,自然也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