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東胡西,你二人去取下賊酋的人頭。”戰場收尾,陳景凝聲開口。
如今的馬場裡,邢小九自不用說,李恆周勇兩個,也是雍州的跑家子。唯有胡東胡西,還需要提一口膽氣。
若是普通的村人便不說了,但在以後,這兩條好漢,是要跟著他舔刀口飯的。
“聽東家的!”胡東胡西抱拳,再沒有太多的矯情,長衫染血,一人提著一刀,按著陳景的吩咐,開始割下元海這些賊酋的首級。
陳景繞過水塘,只看了看,發現賊頭元海死的最慘,渾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唯有一雙眼睛,還鼓鼓地瞪著,不肯閉去。
估摸著這位縱橫一時的老胡子,至死都沒明白,為何會栽在一群村人手裡。
“周勇,李恆怎麼樣?”
“中了一箭,還好李兄動作快,避過了要害。”
陳景鬆了口氣。但不管如何,塘村五十三打匪義士,這一場下來,死了有七個人,四個村人三個馬府護院。
但這一場不打,等老匪殺來,同樣也活不得。
陳景打算,給戰死的義士,多發一份撫卹。讓他沒想到的是,一直擔心被吃大戶的老馬,這一次居然義薄雲天。
“要發,我多出一百兩!”馬胖子紅著眼睛,“小東家,你不曉得啊,有個小子為了護著我,被老匪一刀砍了。”
陳景安慰了句。
“小東家,我剛才去看了,有些老匪還有氣兒。”
“補刀捅死。”陳景面無表情。民間殺匪,等同於義舉,不會有任何追究。而且,真放虎歸山的話,等過個幾年,指不定還要重新盤踞。
斬草除根,無疑是最好的。
陳景原本還想著,將所有的老匪的腦袋都削了,一頭一功。但有些駭人聽聞,再加上平安鎮閉城,索性只取五個賊酋的,共計二十五頭軍功。
“我講過,打完了匪,今日便去我馬老爺的府上,全村吃大席!收攏一下,只要天塌不下來,先同飲一場慶功酒!”馬胖子抬著手裡的劍,高聲大喊。
在這一刻,這位少年時想考武狀元的小鄉紳,仿若得償所願,一下子歡呼起來。
收攏的老匪武器,馬匹,還有破破爛爛的戰甲,都已經堆在了村道上。請回來的兩個鄰村老醫,剛入村子,見著這一幕,又聽說塘村打匪的事情,盡是驚得合不攏嘴。
周勇挑了三匹還算完好的馬,又按著陳景的意思,多拿了幾張鐵弓,數條鐵槍。
“塘村的爺們,也都來取武器!今日打了老匪,你們這些人,便是附近十幾個村,最吊卵的好漢。”
“在以後,若還有老匪來搶村——”
“幹他老孃!”
實話說,附近最大的老匪團已經被滅。以後哪怕有打家賊,人數也不會多,只要有了武器,這些提了血氣的青壯,不慫的話,已經足夠應付了。
“好!”陳景欣慰大笑。甚至,比起那五顆軍功的人頭來說,他看著面前這些村人的改變,心裡更加驚喜。
這世道想活著,終歸到底,只能倚仗自己的拳頭。
會寫詩的小張,強行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要在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賦詩一首。只可惜,被胡東一下子抱回了屋裡。
塘村邊上,那些躲在蘆葦蕩裡的婦孺老人,也都急急跑了回來。尋了自家男人,便紅著眼睛抱在一起。
有戰死村人的家眷,掀開裹著的血淋淋草蓆,便一下子伏在屍上,大聲悲哭起來。
陳景心底不是滋味。
他轉過頭,剛好看見了宋鈺。
宋鈺走到他身邊,認真地看著他的身子,約莫在檢查受傷的地方。在發現沒有傷口之後,臉上的神情慢慢舒緩。
“我藏在蘆葦蕩裡,說不上為什麼,卻相信你肯定能打贏。我也安慰那些人說,沒問題的,都沒問題的。”
“陳景,你真的不一樣了。”
“我已經和幾個塘村的婦人說好,今天晚上,會幫著你們做酒肉宴。村尾的白家獵戶拿了半扇臘肉,馬老爺那邊會殺幾頭年豬,還有酒,已經有人去沽了。”
“等會我回去一趟,咱們莊子還有些肉乾,醃罐裡也有醋菜……嗚嗚嗚陳景。”
宋鈺忽然轉過身,一下子紅了眼睛,將陳景死死抱住。
陳景垂下頭,嗅著宋鈺的髮香,也有些五味雜陳。他伸出手,也將宋鈺抱在了懷中。
……
直至天色昏暗,馬府裡的大席,才拉開了序幕。
“先敬七位義士。”陳景捧起酒碗。死者為大,而且在他看來,死去的七個村人,為了保護家小,都算得英雄。
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塘村的人,不管青壯還是老幼婦孺,都齊齊站了起來。
連馬胖子也推開身邊小妾,跟著捧酒起身。
灑去半碗為祭。
“同飲!”
“飲。”
陳景仰著頭,將半碗酒一口飲酒。烈酒入喉,辛辣灼身,便如他以後的路,要踏出來,必然是好一番的披荊斬棘。
但他要活著,要站到頂峰,在這種時代之下,便只能負刀前行。
“我馬老爺提議,諸位都敬小東家一碗。”
諸多的村人,跟著歡呼起來。沒有陳景,他們根本不敢提起膽氣,和老匪殺這一波。
最好的結果,是被打搶之後,全家人流離失所,直至慢慢餓死。若是老匪們要屠村,整個塘村,至少要死半數的人。
陳景露出笑容,舉起了酒碗,再次仰起頭,一口灌入嘴裡。
“我馬老爺先前說好的,讓我的六房小妾,輪著給諸位斟酒!不許摸,都不許摸,誰要摸了,老子便動劍了!”馬胖子站起來,大聲歡呼。
整個馬府,頓時變得群情高漲。
陳景坐下來,舒服地癱在椅子上。老匪的事情解決,接下來,該是好好將馬幫的生意做起來了。
打滅老匪,順了三匹馬,雖然腳力不及雍州馬,但終歸馬隊壯大了。按著陳景的意思,趁著這個機會,可以在塘村裡,多選兩個敢吃刀口飯的。左右提了這一口的膽氣,已經和普通的村人不同。
他知會了馬胖子一聲。
喝得滿臉通紅的老馬,並沒有生氣,“小東家,莫說兩個村人,只要他們願意跟著你,那佃田契約,老子當場就能撕了!”
“我馬程三十有四,但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的人。敢帶著一幫子的村人,去和老匪廝殺,還殺贏了。你以後肯定要了不得的,我馬程服氣,是真的服氣!”
“馬老爺謬讚。”陳景笑了笑,並沒有任何的倨傲,冷靜地又斟了一碗酒,慢慢喝入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