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人現在還在蒙圈之中,搞不清徐鶴到底出了個什麼主意。
說出來很簡單,其實在這個時代,佛家對外宣傳是對眾生一視同仁,廣開方便之門。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和尚也是人,只要是人,就要遵守人間的禮法。
一般寺廟,尤其是靈峰寺這種古剎,規矩最是森嚴。
廟中雖然接待女眷,但除了值事的僧侶外,是不允許隨便跟女性接觸的。
而且女眷除了年節或者家中親屬忌辰之外,也不會輕易入寺,就算入寺,也會有家人陪同。
況且,妓女、土娼之流,普通的寺廟壓根不接待,倒不是在廟門口豎個牌子不給你進去,而是真有不要臉的進了,若被發現,神佛罰之,就問你怕不怕。
所以這個時代的青樓女子有專門接待她們禮佛的地方,其中大多數是尼姑庵。
這也造成古代很多大戶人家是很忌諱家人和尼姑走動,原因就在這裡。
所以,既然沒有好的辦法,都已經需要上刑了,徐鶴便想了個辦法,牛二你說你老婆被人玷汙,那你老婆總會認識玷汙他的人吧?
行,那我另找四個別的寺廟的和尚來給你辨認。
這牛顏氏若是胡謅,指認這四個外寺和尚是玷汙她的人,那案情不就清晰明瞭了嘛?
道理很簡單,但一般人還真繞不過這個彎子。
其實以唐順之的腦袋,他也是能想出這個主意來的。
可受這個時代侷限性的影響,他可能並不在乎那幾個和尚,或者牛二這種人是否受刑。
故而,也沒去深思。
但徐鶴就不一樣了。
他來自另一個時代,法律較之如今健全多了。
那些古人常用的大記憶恢復術,他還是覺得有違天和地。
四個和尚受了無妄之災,但莫名其妙又被告知可以走了,他們是被冤枉的,連忙跪倒在地,千恩萬謝。
可冤枉人的牛二就沒那麼好受了。
指籮夾棍伺候牛顏氏,脊杖老虎凳伺候他,兩口子【舒舒服服】的鬼哭狼嚎後,再次被提上堂來。
唐順之問道:“究竟為何汙衊靈峰寺僧人,從實道來。”
牛二鼻青臉腫、齜牙咧嘴地緩了半天,這才說出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這牛二本是依靠靈峰寺生活的幫閒。
平日裡只做些灑掃的活計。
但前些日子,有個城外周家廟的混混找到他,說靈峰寺香火旺盛,和尚們吃肉,你牛二肯定跟著喝湯。
於是便把牛二打了一頓,要他給錢。
牛二就是個灑掃,自己肚子都混不飽,要靠自家女人出去賣,才能勉強過活,怎麼有錢給混混?
但這混混也是個心大的,他也不大牛二了,就說要跟牛二合起夥來,從廟裡搞點錢。
最後兩人一合計,乾脆誣陷靈峰寺的和尚姦汙了牛顏氏,告到官府,最後私了拿錢走人。
牛二是什麼人?
都能讓自家媳婦開門接客了,什麼事做不出來?
兩人一拍即合,這不,今天終於付諸行動了。
可他們沒想到,唐順之不是糊塗官,也不是那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你們私下解決的不負責任官員。
他們更沒想到,唐順之這來了個客人,屁股還沒焐熱,就把他這案子給破了。
真是倒了血黴,啥也沒撈著,這頓打捱的那叫一個慘。
這還沒完。
唐順之按《大魏律》,判了兩人各打四十板。
至於那個周家廟的混混秦烈,則發捕票讓周舉派人去拿了。
……
處理完一天的公務,唐順之也有點乏了。
但徐鶴是他請來的客人,剛來又幫了這麼大忙,晚上他還是強打精神,請來城中不少鄉紳富戶給徐鶴接風。
席間,眾人聽唐順之介紹起徐鶴,頓時熱情的不得了。
尤其是老家在南潯的一個致仕知縣,極力邀請徐鶴去他老家那住兩天。
唐順之笑道:“南潯水美,正是讀書養意之地,若是亮聲感興趣,不如就去侯老那住兩天吧!”
徐鶴早在府衙時就聽許先生提及唐順之最近很忙,說是要給盧鏜的新軍籌措糧草。
正好自己前世大學時,曾跟女友去過南潯,既然如此,他也就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
這下子,那姓侯的致仕知縣不知惹來了多少羨慕的目光。
徐鶴是南直隸的新科解元,還有個做大學士的族伯。
若是好好接待攀上點關係,那家中幾十年的運道就算保住了。
……
第二天一早,徐鶴便坐著侯家趕來的馬車朝城外行去。
等到了南潯下馬車時,徐鶴髮現,相比另一個時空中的南潯,這裡簡直就是夢裡的江南。
小橋流水、輕舟畫舫,晴有荷香,雨有蓮趣。讓他恍惚間回到了另一個時空。
他和女友徜徉在河邊的青石板路上,耳邊傳來搖擼聲,手挽著手,看向一座座古橋上的情侶們……
最後,枕著一河清夢入眠。
多少年後,她已經嫁為人婦,而自己也組建了家庭。
只有年少時的南潯和青澀的愛情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主人家見徐鶴負手站在橋上,以為他是在看風景,於是便也不打擾他,半晌後方才笑道:“解元郎,橋上風大,我們去家中一敘吧!”
徐鶴聞言,方才回過神來笑道:“失禮了,老人家先請!”
到了侯家時,徐鶴驚訝地發現,原來這位侯知縣的家,竟然跟他記憶中的南潯百間樓重合了。
百間樓是另一個時空中的萬曆年間禮部尚書,南潯人董份所建,東起吊橋,北至柵樁敲,因為傍河所建,樓宇百間,故稱【百間樓】。
但徐鶴細看之下發現,相比於董份所建百間樓,其實侯家的規模要小得多。
但這建築衝得封火山牆,三疊式馬頭牆;琵琶式山牆,高低錯落,極富情趣又確實是百間樓的造法。
進了院子,各樓之間又有券門相隔,把人們的視線引向縱深。
沿河石砌護岸整齊,且有河埠,即方便百姓、船家、商人上岸、下船,搬運貨物和出行,又便於百姓汲水和洗滌。
看來,有人說百間樓就是這個時代的建築風格,此言非虛。
侯知縣笑道:“解元公,後院已經備好茶水,我們先去吃點點心,休息一下,等午後我再叫人帶你四處遊玩一番如何。”
徐鶴剛要拱手道謝,突然聽到有人喊道:“老爺回來了嗎?不好了,蠶長蠁(音想)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