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徐鶴在剛剛就打定主意,想辦法將梁垛被抓的灶丁們弄出來了。
只不過當時服軟,會讓那侯四得來全不費工夫,留下個徐鶴年弱好欺的印象。
所以他在拿捏住梁垛後,才給了個甜棗。
至於這件事怎麼操作。
那不是有縣衙大牢的聞香堂主嘛。
到時候,只要在口供上做些手腳,給上面一個交代就行。
徐鶴估計陳華為了穩定大局,也會配合。
現在梁垛的人關押在揚州衛,請陳華出面跟張景賢商量一番即可。
徐鶴之所以這麼做,倒不是徇私枉法,而是梁垛被抓的那些人其實都只是一些被蠱惑的灶丁。
他們跟溱湖邊何家旁參加集會的那些百姓們差不多。
初衷就是為了口吃的,到時候,放回來嚴加看管即可,為了這個殺頭蹲大牢,屬實作孽了。
等四場之人鬧哄哄地分了糧食之後,邱戶書感嘆道:“徐公子,還是你膽子大,剛剛那個叫侯四的一瞪眼,說實話,咱都有點虛,這灶丁們可都是些強梁,也就你敢惹了!”
確實,兩淮鹽場的灶丁們那是出了名的厲害。
太祖爺張士誠就是出自鹽戶,起兵的班底也都是淮中十場的灶丁。
用後世的話,這地兒有造反基因的,一個不好,這幫人是真敢殺人,管你什麼縣衙、秀才。
徐鶴聽完邱戶書的吹捧並沒有高興,反而心思重重地苦笑一聲。
四個鹽場的人暫時是安撫下來了。
但那不是看自己的面子,而是看在縣衙送來的糧食份上。
那,糧食吃完了怎麼辦?
這點糧食也就夠喝點稀的勉強維持三日啊。
剛剛丁澤回來跟他稟報過了,據他的瞭解,別的三場不談,就光是栟茶,真的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快。
因為熬鹽需要在海邊,海水漲潮倒灌,使得鹽場周圍大多都是些無法耕種的土地。
雖然這裡的土質比山東鹽場那邊的純鹽鹼地好些,但也僅僅就是好些。
這樣一來,灶丁們沒法在曬鹽之餘種糧食自給自足,吃的糧食大部分還需要用曬鹽後得來的錢去外地購買糧食。
這也是灶丁們生活困苦的原因之一。
閒田沒法耕種,那可以耕種的土地有沒有呢?
有,但大多都是些不堪用的灘蕩地,土地含鹽量較高,種蘆葦曬鹽還行,種糧食那絕對是顆粒無收。
這不是後世,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引水洗地,將土壤中的鹽分洗掉,後世的海邊也有很多良田。
但這個時代,說白了,就是靠天吃飯,連城市周圍的天地都沒有良好的灌溉水利工程,誰會費事去搞什麼海邊的鹽地。
徐鶴之所以讓丁澤去打聽這些,是因為任何事情你不能等天下雨,陳華雖然不會坑他,但這種大災之後,用糧的地方太多,陳華也有很多無法掌控的局面。
萬一三天之後沒了糧食,他難道真就拍拍屁股說:“我反正答應了你三天,三天已過,我不管了!”
這可是關係到淮中老百姓的大事,不能不慎重以待。
未雨綢繆,要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出事,衝擊了本鄉本土,損失的不是別人,而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鄉親百姓!
正好趁著這三天無事,徐鶴想去周圍轉轉,尤其是徐家的幾處莊子。
跟老鄭頭和邱戶書打了聲招呼,徐鶴便帶著丁澤和吳德操出發了。
距離栟茶約莫十多里就有徐家的三處莊子,徐鶴去了其中一個名叫蔡家莊的地方。
剛進莊,熱情的村民就領著三人來到莊頭的家中。
徐鶴拿出徐嵩的親筆信遞給那位名叫蔡松的莊頭,蔡松連忙熱情地將眾人招呼進堂屋坐下。
接著又安排老伴兒沏了點粗茶來。
徐鶴看著他家的陳設便笑道:“這次水災,莊頭家還好吧?”
蔡松不敢怠慢,連忙站起答道:“咱們這還好,大老爺前些日子著人又送了些秧來,補種上就行,耽誤不了秋糧!”
徐鶴示意他坐下說話,然後問道:“灘蕩田免了灶丁們的租子,對你們影響大嗎?”
蔡松笑道:“那是主家仁慈,少收了銀子,倒讓我輕省了不少!”
徐鶴點了點頭,說到正題:“夏收後,附近人家餘糧怎麼樣?多嗎?夠吃嗎?”
蔡松道:“今年年景其實還算不錯,這大水來了,恰好咱們附近都已經交了糧食,損失不算太大。”
“若是讓你們拿出點糧食,等過陣子再還,你們莊能拿出來嗎?”
徐鶴這話一出口,原本放鬆的蔡莊頭頓時警惕了起來:“鶴公子,咱今年給徐家的租子可都已經送去海陵了!”
徐鶴笑道:“我知道,我是借餘糧!用完就還!”
蔡松搖了搖頭道:“鶴公子,按理說,你有大老爺的書信,咱該聽您的,但咱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徐鶴伸了伸手,示意他繼續。
蔡松抬眼看了看徐鶴臉上的神色,這才繼續道:“公子別人家都是恨不得往咱自家裡摟錢,咱這是幹嘛?一個勁往外撒錢,前陣子,灘蕩田的事情,就有不少人抱怨了,說鶴公子不當家,拿錢往水裡扔了都不冒泡!”
徐鶴心中冷笑,這些抱怨的人,估計就是徐家的那幫族老。
蔡松見徐鶴沒有發火,於是又說:“既有大老爺書信,我給公子撂個底,這糧食各莊都有存糧,但這都是主家存在咱這的,按理說,您有用,我一個外人不好多嘴,但您可要想好了,萬一借出去收不回來,族裡萬一鬧將起來,就算是大老爺也不好彈壓!”
從蔡松的話中,徐鶴得到了兩個資訊。
首先,徐家的糧食不是全都收在徐家村祖宅裡的,作為淮中最大的地主,確實,也不可能把糧食全都聚在一起。
往日裡都是由人下鄉收取部分,然後直接賣給糧商。
但今年特殊,剛剛收上來的糧食,就遇到大水,現在還攤在曬場上覆曬呢。
也就是說,糧食,有。
但這些糧食可不是徐嵩大宗一家的,而是整個徐氏宗族的。
動用這些糧食,自己必須要確保能有足夠的利益,不然絕不可能說動那些人。
“有點麻煩了!”
徐鶴從蔡家出來後,站在路邊想了很久。
終於,他對吳德操道:“耀臣兄,你幫我跑一趟海陵,我一會兒寫兩封信,一封是給陳縣令的,一封是給我大伯父的!”
吳德操道:“交給我,你放心!”
徐鶴又對丁澤道:“我留在這,你回栟茶,若是過了三日,縣裡沒運來糧食,你讓鄭大伯安撫住眾人,就說我來想辦法!”
丁澤為人沉穩,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