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徐鶴就讓別院的管家帶著眾人遊湖。
管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說是管家,不如說是徐家在當地找的一個看院子的老頭。
別院也沒人常住,老頭除了看房子,偶爾叫人灑掃維護一番,平日裡就駕著船在湖裡討生活。
呂恆昨晚熬夜看了徐鶴的故事,一大早起床連連打哈欠,口中抱怨道:“為什麼這麼早起來啊?”
管家笑道:“這位貴客,鶴公子交代了,說要領著大家看仙禽,早晚是看水鳥最好的時間,起晚了就看不到啦!”
呂恆聞言便沒了動靜,顯然是將老頭的話聽進去了。
到了一處水蕩,因為天色還早,老管家拿出一塊梆子,然後用一個木棍敲擊梆子,嘴裡還發出古怪的聲音。
顧橫波見狀好奇問道:“他這是在幹嘛?”
徐鶴伸手“噓”了一聲,然後用手指了指水面。
眾人見狀,全都好奇地朝四周湖面看去,但只見微濁的湖水上什麼都沒有。
就在兩個孩子跟呂恆快要失去耐心時,突然,從草蕩裡劃出一道水線,眾人定睛看去,水面上平白無故出現了一塊【木頭】。
老管家笑道:“鶴公子,你說的是這個吧?”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水面上的東西壓根不是木頭。
它有著修長的身體,背部是灰色鎧甲似的鱗片,有四肢,還有個大尾巴,遊動起來速度很快。
“喂,徐鶴,這個醜東西是什麼呀!”呂恆有些害怕,一邊問徐鶴,一邊好奇地看向水面。
徐鶴笑道:“這不就是大鼉嗎?”
兩個孩子見狀卻比大人們先興奮起來了,李思夔驚喜道:“這就是鼉啊!《詩》的《大雅·靈臺》中就有“鼉鼓蓬蓬”的詩句。難怪剛剛這位管家老丈嘴裡發出的聲音有點像鼓聲,這是為了吸引大鼉,讓它以為這裡有同類!”
大鼉其實就是華夏特有的一種鱷魚揚子鱷,也是世界上最小的鱷魚品種之一,他的存在非常古老,可惜到了後世,長江水系生態被破壞嚴重,這種珍惜動物一度瀕臨滅絕。
不過在這一世,這些古老的生物,還頑強地棲息在長江沿岸的各大水系中。
光看野生動物,要是沒有點故事搭配著,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徐鶴這時開口道:“你們聽說過晉朝大臣周子隱除三害的故事嗎?”
此言一出,頓時船上之人全都來了興趣。
徐鶴道:“周處這個人,字子隱,吳郡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少時縱情肆欲,為禍鄉里。後來改過自新,拜訪名人陸機和陸雲,浪子回頭,發奮讀書,留下週處除三害的傳說。”
說到這,這裡面讀書最多的顧橫波已經知道徐鶴要說什麼了,但她不想掃興,於是微笑跟著眾人聽故事。
薛小侯爺雖然也知道周處,但沒聽過什麼【三害】,於是催促徐鶴講來。
故事很簡單,就是周處少年時不修小節,喜歡驅馳田獵,鄉人都覺得他跟南山猛虎,長橋蛟龍並稱為【三害】。
周處後來改過自新,決定幫鄉人解決掉另外兩害。
他先是進山射死了猛虎,又跳進水裡跟蛟龍搏鬥,蛟龍時沉時浮,遊了幾十裡,周處也跟蛟龍搏鬥了幾十裡。
就在鄉親們以為周處肯定死了,大肆慶祝時,誰知周處殺了蛟龍回來了。
見到鄉人慶祝,他才知道大家多討厭自己,於是他從此洗心革面,最終成為東吳、西晉名臣。
呂恆一邊看著老管家用碎肉喂大鼉一邊好奇道:“徐鶴,咱們喂大鼉,你說起周處來幹嘛?”
徐鶴笑道:“你們想啊,蛟龍大家都沒見過,周處又是陽羨人,陽羨水中多大鼉,會不會周處當時殺的就是大鼉呢?”
呂恆聞言一愣,轉頭看向徐鶴詫異道:“我還以為那周處多厲害呢,沒想到,這麼個小傢伙,能跟他在水中纏鬥那麼長時間,假的吧?你又沒根據!”
徐鶴點了點頭,承認自己也是臆測。
因為在宋朝以前,中國是有灣鱷的。
比如《梁書·扶南傳》中有關鱷魚的記述:
鱷大者長二丈餘,狀如鼉,有四足,喙長六七尺,兩邊有齒,利如刀劍,常食魚,遇地麞鹿及人亦噉之,蒼梧以南及外國皆有之。
這種“喙長六七尺”的長吻鱷,大約即是目前仍存留於東南亞沿海及澳大利亞北部的灣鱷。
灣鱷是一種鹹水淡水皆宜的較為原始的巨型鱷,它在歷史上的分佈範圍比今天要廣泛得多。
而且晉人虞喜也在《志林》中提到,南方有一種會吃人的長嘴鱷魚,多在秋季向船上的人發動攻擊:
南方有鱷魚,喙長八尺,秋時最甚。人在舟邊者,魚或出頭食人,故人持戈於船側而御之。
秋季正好是鱷魚捕食活動的高峰期,灣鱷於此時顯得格外兇暴,所以覆舟殺人的悲劇便屢屢發生。
徐鶴為大家背誦了這些史料上的記載。
但最後他還是笑道:“周處是陸雲的學生,我記得哪本書中看過,【陸機嘗餉華鮓】,於時賓客滿座,華髮器,便曰:“【此龍肉也】。”眾未之信,華曰:“試以苦酒濯之,必有異。”既而五色光起。機還問鮓主,果雲:“園中茅積下得一白魚,質狀殊常,以作鮓,過美,故以相獻。”
陸雲的兄弟陸機曾經和張華等人,吃過龍肉。
當然之前都不認識是龍肉,張華認出了是龍肉。
陸機也許也在。說不定就八卦幾句,當年我學生周處屠蛟,也不知道蛟肉啥味道。
周處的關係在那邊,如果把鱷魚當成蛟龍,估計會見笑於大方之家。
“所以……,這種事誰能說得清呢?”徐鶴笑道。
顧橫波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小鶴說蛟龍大家沒見過,但古人見過啊,《王子年拾遺錄》曰:漢昭帝常遊渭水,使群臣漁釣為樂。時有大夫任緒,釣得白蛟,【長三丈,若大蛇,無鱗甲,頭有一角,長二尺,軟如肉焉,牙如唇外】。帝曰:\"杆魚〈魚且〉之類。非珍祥也。\"乃命太官為鮓,骨青肉紫,味甚美。帝后思之,使罾者復覓,終不得也。”
薛永志笑道:“你們二人旁徵博引,我等也插不上話啊,小鶴,我看顧大家就是你命中註定的紅顏知己啊!”
顧橫波聞言,微微一笑,閉口不言。
徐鶴則在心裡暗笑,可不嘛,妥妥的紅顏知己!
眾人看了大鼉,又等朝陽升起,丹頂鶴飛起覓食,群鳥齊飛的場景,引得呂恆驚叫連連。
直到鳥兒不見了蹤影,她才餘興未消道:“徐鶴,下面還有什麼好玩的?”
這時老管家道:“公子交代,說是今天讓老丈引各位貴人去漁家吃飯!”
呂恆頓時心花怒放道:“這個好,這個好,我還從沒在漁家吃過東西呢!”
徐鶴暗笑,這些公侯之家,錦衣玉食慣了,每天拘束在一方小天地裡,雖然生活無憂,但論見識,還真未必有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多。
所以到了島上,他第一時間就讓管家安排去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是一趟普普通通的憶苦思甜飯,卻吃出了大問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