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李唐點了根菸，合上劇本放到一邊，倒了一杯溫熱的菊花茶，呡了一口。屋裡開著電暖氣固然體感很溫暖，但京城的冬天太乾，加上暖氣的烘烤，幹上加幹，一不留神就容易鼻子出血，喝點散風清熱、降火潤肺的菊花茶效果不錯。
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看完劇本，沒有當初看程爾的《第三個人》的劇本時讓人眼睛一亮，但也不能算差，中等偏上吧。
就是講述一對年輕的夫婦滿懷希望來京城闖天下，七年後男的失業無所事事，可能出於要面子或者不想人妻子擔心，瞞著妻子假裝上班在地鐵裡遊蕩。而他那個在設計室上班的妻子小慧遇到了咖啡店老闆的追求，陷入兩難的感情漩渦不知所措。
沮喪的男人也遇到了一個眼睛受傷住院的幼兒園音樂老師，也許是出於報復心理，也許是被對方身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於是甘當一條舔狗，天天跑去醫院照顧，然後自然而然發展出一段感情。
幼兒園音樂老師是和廚師男友約會時遭遇瓦斯爆炸眼睛受傷，善良的廚師選擇了退出，後來和一個同樣善良，對感情真誠，曾經遭遇男友背叛傷害，每天在地鐵裡推銷營養早餐的促銷員走到了一起。
中間穿插了一個漂亮的照相館店員和啞巴男孩的愛情故事。
整個故事寫的很細膩，既有現實又有美好，包括普通人在平凡生活中說遭遇的小壓抑、小自卑、小逃避、小嫉妒、小移情別戀和小情感煎熬。而正是這些種種小的，最終累積卻能造成很大心理衝突的微妙矛盾。
當然電影劇本麼，總歸有其理想化的一面，比如男人和幼兒園音樂老師，妻子小慧和咖啡店老闆，他們的美好關係構建了整體的溫馨浪漫基調。
另外，整個劇本在敘述上別具一格，文字更偏向一篇散文，多少有點炫技的嫌疑，也難怪小胖會看不下去。
沉思中菸灰掉落，他趕緊掐滅菸頭，站起來拍了拍，拿起掃帚把地面掃乾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這段時間得知他在京城，聯絡他的人不少，但能上門的僅限於一些至交好友，比如之前的賈玉玲、在《笑傲》劇組中關係處的不錯的李傑，包括程爾的死黨、《犯罪分子》和《第三個人》的美術設計孫力等等。
孫力這傢伙如今也混得不錯，拍完《第三個人》後，被孫洲導演相中，成了由梁佳輝、鞏麗主演的文藝片《周漁的火車》的美術指導，如今在圈內已然站穩了腳跟。
“誰啊？”
李唐有點納悶，眼瞅著快過年了，該來的也都來過了，會是誰呢？
結果外面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我！”
李唐頓感驚喜，開啟門果然是那張熟悉的娃娃臉。
“你爸不是說你今年不回家過年麼？”
前幾天他剛去過吳家拜年，吳精這貨據說還在拍戲騰不出空，來不及回家過年。
“提前殺青了。哎，幫忙接一把。”
這貨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
李唐連忙伸手接過來，笑呵呵道：“你說伱來就來嘛，幹嘛還怎麼客氣？”
“你每年都上我家去，我要是不來一趟，顯得我多沒禮數似的。”說著，這貨又開啟那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後車門，拿出來一個大禮盒，外包裝上印著“藍帶馬爹利”的字樣。
“哎，這個就別拿了，你知道我不喝洋酒。”
他雖然前世是個美國人，但只要喝過茅臺估計大部分都對洋酒不太感冒，除非是為了裝逼。
中國胃當然最適合中國酒。
“我那兒還有呢，換換口味，要不然送人也行啊！”
堂堂上三旗之一的正白旗之後，拿出來的東西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得，快請進吧。你說你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家裡都沒準備。”
“沒事，不用這麼講究，有什麼吃什麼。今天過來找你，除了拜年，主要是找你喝酒。你說這一年多，咱哥倆就沒在一塊兒聚過。”
“那還不是因為你忙嘛！”
這兩年古裝武打劇很流行，象吳精這種小有名氣又有真功夫的演員格外搶手，一年拍三四部電視劇算是少的。
放下東西，吳精又在小院裡環顧了一圈，還頗有幾分感慨道：“嗯，還是老樣子，沒變。”
一抬頭又看見正房屋簷下橫掛著的那根三米多長的白蠟杆，又道：“你槍法現在練的怎麼樣，沒擱下吧？”
“靠這個吃飯呢，怎麼可能擱下？我告訴你，拍《英雄》的時候，傑哥都說我的槍法不錯。”
瞧著李唐一臉嘚瑟，吳精又羨慕又嫉妒，對於他們這些什剎海體校出來的，李連結不但是偶像更像是神，尤其他剛出道走的路子幾乎跟李連結一模一樣，都是拍了《少林寺》，扮演覺遠。一度還被稱為“李連結的接班人”，可惜現在……
想想自己還在電視圈裡打轉，跟李連結的的差距越拉越大，吳精都感覺自己羞得慌。關鍵是他這個“李連結的接班人”不光從未跟李連結合作過，甚至連跑個龍套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如今聽到李唐津津樂道自己和李連結一起拍戲的情形，羨慕妒忌之餘也不免五味成雜。
李唐倒並非故意想刺激他，關係好麼才會顯擺，見對方神情不對，他連忙止住話頭，拉著吳精進屋。
“得嘞，先喝茶，一會兒我跟老蔡訂幾個菜，中午咱哥倆好好喝一杯，茅臺管夠！”
把之前清火潤肺的菊花茶換了，泡了一壺上回李鴨棚送的普洱茶，據說是什麼古茶樹上採摘並經過好幾年發酵的陳茶，聽起來很高階的樣子，但喝著也沒感覺有何特別之處。
當然了，情還是要領的。其實在他合作的眾多演員當中，李鴨棚算是最會做人的那一個，就是瞧著有點虛，給人感覺不太真實。
自從小胖會做飯後，李唐已經很少從老蔡飯館叫菜了，加上最近飯局又多，這次來京城還是第一次叫菜。
因為叫了幾道硬菜，時間長了點，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就見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夥子過來送菜。
“小嶽今天沒來上班呀？”
付錢的時候李唐多問了一句，因為之前都是操著河南口音的胖頭胖腦的小嶽來送菜的。
那個滿嘴大碴子味的黑瘦小夥道：“哦，您說小嶽啊，人早走了，聽說是去了方莊那邊的大碗居。”
“哦，這是兩百，不用找了。”
李唐也沒在意，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就算做服務員也是要有追求的。說著便抽出兩張毛爺爺遞了過去。
幾道菜加起來大概一百七十多吧，剩下二十多塊算是小費了。
當初也是看小嶽可憐，久而久之都習慣了。
黑瘦小夥頓時眼睛一亮，忙連連鞠躬：“謝謝！謝謝！”
開玩笑，二十多塊都能頂上他一天工錢了。
菜擺上，吳精已經開了一瓶茅臺倒了兩杯酒，一杯就是小二兩。
“來，先乾一杯！”
可能是剛才受了刺激，這貨居然拿起來就要乾杯。
李唐忙道：“你可悠著點……”
看他話音未落，就聽見這貨碰了碰他手裡的杯子，然後真的給幹了。
“爽！”
一口下肚，還砸吧著嘴仰頭吼了一聲。
李唐只好陪著乾了這杯，馬上道：“接下來可別幹了，慢慢喝。”
兩人知根知底，酒量也是半斤八兩，真要這麼喝，估計沒幾杯，兩人都得趴下。
看著李唐陪自己幹了一杯，吳精鬱悶的心情莫名舒暢了許多，男人有時就是這麼簡單。
接下來兩人開始慢慢小酌起來。
“你這次回來休息幾天呀？”李唐一邊挑著宮保雞丁裡的花生米吃，一邊問道。
“差不多半個月吧，過了正月初七就得進組。”
“這次拍什麼戲？”
“老樣子，劉家坪導演的戲，《少林武王》，於承惠老爺子，還有季春華季老師都有出演，我演男一號。”
劉家坪導演外界聽起來好象挺陌生的，但在圈內可是名聲赫赫。早在九十年代初就組建了當時國內第一個影視特技表演隊——京城神龍影視特技隊，參與了很多影視劇的拍攝。後來轉行又當了導演，去年熱播的《鐵齒銅牙紀曉嵐》就是他執導的。
李唐一聽，王仁則和禿鷹都到齊了，還是少林題材，不由笑道：“這麼說你又要演覺遠啊？”
“不是，少林寺那是唐朝的事，這次拍的是明朝的故事。哦對了，這次兩位女主角你都認識。”
“誰呀？”
“女一號雅琪，女二號叫黃亦，跟你是老鄉，還說跟你一起合作過呢。”
“對，一起拍過一部短片，就是程爾執導的他們那一屆北電的畢業作品。這姑娘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演技不錯。”
他對黃亦很熟悉，至於雅琪就是當年跟前女友和小胖一起合作拍《青春出動》的那位，僅有一面之緣，不好評價。不過這姑娘同樣簽約在花姐的旗下，這幾年發展的也不錯，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
酒過三巡，因為喝的急，吳精比李唐多了幾分醉意，搖頭晃腦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不但能上張一謀導演的戲，跟傑哥合作，如今還自立門戶，當起了老闆。你說這才幾年呀，你就……”
說到一半他又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兩年我也想往電影方面轉型，可一直沒有機會。”
他打一出道就在香港發展，也是時運不濟，碰上了香港電影走下坡路，再加上他大陸仔的身份，想要在電影領域混出頭可謂難上加難。
不過李唐對他的將來絲毫不擔心，畢竟是劉培強中校嘛！
此時他只能笑著安慰道：“慢慢來，不急，將來總會有機會的。”
吳精突然抬起頭，遲疑著張了張嘴，終於還是說出來道：“你現在自己當老闆了，將來如果有什麼好機會可別忘了我！”
“說什麼呢，咱們可是自己人。不過話也說回來，我覺得你擅長的還是動作片領域，好好在這一行磨練，就算將來不能成為‘李連結第二’，那也要做‘吳精第一’啊！”
李唐這番話還真把吳精當自己人，他本身就有武打這個特長，而且形象也不算差。如今的所謂武打片、動作片之所以不景氣，無非就是前幾年拍爛了，遭遇反噬的結果。但武打片是中國電影的特色，動作片永遠是商業片的主旋律，總會有發光發熱的那一天。
至於說讓他繼續在動作片領域深耕，說白了就他現在野路子的演技壓根就難登大雅之堂，如果現在扔給他一個文藝片的本子，他能演嗎？
行嗎？
吳精低頭沒吭聲，李唐的話雖說有些不好聽但說的都是實話，說到演技他也曾下功夫磨練過，但說到底還是天賦有限，加上又沒有經過系統的基礎培訓，別的不說，就說臺詞這一項他就很難過關。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端起杯子道：“反正別忘了就是，來，乾一杯！”
這回不多，就一兩左右的樣子，李唐很乾脆地跟他幹了一杯。
接著又忍不住關照道：“喝了這麼多，一會兒別開車了。對了，這兩年你拍電視劇也掙了不少吧，怎麼還開這輛破車呢？”
這貨擺擺手道：“還不是你說的，車子落地一半價。再說了我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拍戲，真正用的時間也不多，湊活著開唄。”
吳精到底還是喝醉了，李唐只能把他扶到西廂的客房睡覺。自己則又重新泡了一壺普洱坐在正房堂屋裡慢慢醒酒。
躺在沙發上剛眯了一會兒，曾佳來了。
曾佳這段時間正忙著辦公室的裝修設計，等到過完年工人上來就著手開始裝修了。至於人員招聘方面，會計請了一位國營企業剛退休的老會計，經驗豐富，而且按照國企女職工五十歲退休的年紀還不算大，完全可以再發光發熱幾年。
至於宣傳策劃方面，她居然把自己入行時的師傅從榮欣達給挖來了。無非就是榮欣達待遇不高，加上還有兩位向來以厲害著稱，並且正步入更年期的女老闆實在是不好伺候。
“哥，你中午喝了多少呀？”曾佳一進門就被屋裡的酒味燻了一個倒仰。
說著，還往屋裡看了看道：“我看精哥的車停在外面，人呢？”
“喝多了，在客房睡著呢。”
李唐又指了指茶几上的劇本道：“你先看看這個本子。”
曾佳拿起來看了看封面，小聲讀著：“《開往春天的地鐵》，劉奮鬥！名字還挺文藝的。”
笑了笑之後，便坐下來翻看起來。
李唐給她倒了一杯茶，繼續眯著眼睛打盹。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