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這安靜持續了足足十幾秒鐘,阿加莎才聽到伊凡主教低沉沙啞的聲音從繃帶下面傳來:「啊哦——」
「······你的反應,有點出人意料。」
「因為你的情報太出人意料了,」伊凡主教好像終於緩過神來,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語氣變得格外嚴肅,「你說寒霜城邦的沸金礦脈幾十年前就已經
枯竭了?這就是你在下面發現的真相?
「是的,第二水路最深處有一道門,可能是第一代市政廳封鎖的,門背後是一條早已枯竭的礦道——從位置判斷,它應該是在礦井底部的富集區,也是理論上最後才會開採到的區域……」
阿加莎沒有隱瞞,把自己在地下的發現盡數道出,而在這個過程中,伊凡主教的眼神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凝重。
過了一會,阿加莎說完了自己在下面的發現,但又帶著些許猶豫補充道:「……那只是一條礦道,礦山裡面有數不清的礦道,即便那是富集區的最深處,也不能由此判斷整個礦井已經枯竭,所以我的結論有很大一部分是基於猜想······我知道,這個猜想過於瘋狂了。」
「……是啊,過於瘋狂的猜想,」伊凡主教慢慢開口,「畢竟如果依你所言,沸金礦井早已枯竭——那我們過去這半個世紀裡不斷從礦山裡運出來的又是什麼?寒霜城邦這麼些年輸送到其他城市的沸金觸媒又是什麼?」
阿加莎沒有說話,她知道伊凡主教所言的問題根本無從迴避,也無法回答。
寒霜城邦向來出產最優質的沸金原礦和成品觸媒棒,過去五十年中,僅寒霜一城的沸金產量就幾乎相當於整個冷冽海其餘城邦的總和——礦山中的沸金源源不絕,掘進機械晝夜不停地吞吐著財富,熔鍊工廠出產的觸媒被輸送至整個世界,使用那些觸媒的船隻遍佈無垠海。
而在整整半個世紀裡,沒有任何一例沸金訂單出過問題。
如果礦脈真的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枯竭了,那且不說寒霜礦山的問題——無垠海上那麼多船,它們的蒸汽核心裡燒的是什麼?幻影嗎?
過了許久,守門人只能輕聲感嘆一句:「……若那也是汙染造物,那我們這個世界可真荒誕到了可怕的程度。」
「我們這個世界一向荒誕,但或許……你這次真的找到了關鍵的線索,伊凡主教卻搖搖頭,「我們不要去管那個猜想是不是瘋狂,從理智的角度,幾十年前便枯竭的礦脈和如今仍然在穩定產出的礦井之間的矛盾,很有可能就與現在城邦中的異狀有關。」
「……但根據之前掌握的線索,現在的異狀應該是那些湮滅教徒引發的,」阿加莎提醒道,「他們跟礦井有什麼關係?」
「他們不一定跟礦井有關係——他們或許只是藉助並引爆了這個危機,」伊凡主教飛快地思考著,幾十年人生積累的經驗,尤其是跟邪教徒打交道的經驗,此刻正在幫助他完善這個拼圖,「那些異端不可能在城邦里布局幾十年還沒被人發現,更何況礦脈的枯竭可能追溯到女王時代,那個時代寒霜對異端的打擊力度遠盛今日,沒有哪個邪教徒能逃過寒霜女王的眼睛……」
說到這,這位老主教停頓了一下,突然又問道:「你剛才說,溫斯頓執政官對第二水路深處的那扇門一無所知?」
阿加莎點了點頭:「他是這麼說的。」
「……我不太相信他的說法,」伊凡主教遲疑著搖了搖頭,「初代市政廳那時候的局勢確實混亂了一點,但最初幾屆執政官和政務團隊之間的交接不該出現這麼大紕漏,尤其是這麼關鍵且敏感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溫斯頓執政官對我有所隱瞞?」阿加莎皺起眉,「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知道,可能是為了維持市政廳的權威,可能是這個秘密背後有更大的牽扯,甚至可能是因為他已經被什麼東西控制,都說不準,」伊凡主教說著,目光卻突然落在阿加莎身上,「我更驚訝的是,你竟然沒有在這方面產生懷疑——你以往不會有這種疏忽。」
阿加莎愣住了。
在這片刻的呆愣中,她卻回憶起了從第二水路返回時所經歷的那一幕——那水潭中的倒影,那倒影中走向相反方向的「另一個自己」。
「阿加莎,你怎麼了?」伊凡主教的聲音將她從走神中喚醒。
阿加莎眨眨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你確認沒問題?」伊凡主教語氣中顯然有著懷疑,「你這兩天不止一次走神,而且……」
「我很好,一直很好,」阿加莎卻打斷了老主教的話,不知為何,在短暫的恍惚之後,她此刻的語氣卻輕鬆起來,她輕輕呼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我該出發了。」
伊凡主教站了起來:「……你要前往礦山?」
「海軍在阻擋敵人,治安官和守衛者們在控制局勢,他們爭取來了時間,我還有機會搞明白這一切背後的源頭,該出發了。」
阿加莎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彷彿是為了強調般又說道:「時間有限,我不能在這裡休息太久。」
「好,那就出發吧,」伊凡主教輕輕點了點頭,「希望你能順利查明真相,平安返回。」
「我會查明真相的。」
濃霧中,時不時有遙遠的槍聲響起,中間偶爾夾雜著來自治安官部隊或守衛者部隊的警告廣播,以及某些設施自動拉響的警笛聲音。
城邦已在霧中模糊,而霧中瀰漫著無形的恐怖。
「相比較而言,我更樂意去對付成百上千全副武裝的邪教徒,或者在一座熊熊燃燒的城市中再衝殺幾個來回。」
凡娜隨手散去由寒冰凝結的巨劍,皺眉看著眼前的地面說道。
在有限的視野中,目之所及的地面遍佈著縱橫交錯的可怖裂痕,而大量汙濁的黑色泥漿則在那些裂痕間緩緩流淌、蠕動,並迅速陷入凝固,其中一些泥漿甚至還勉強保留著人形的輪廓,卻又在關鍵的肢體上呈現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扭曲模樣。
「太噁心了。」凡娜又嘀咕道。
「說真的,你真的樂意在一座燃燒的城市中再打一場?」
莫里斯的聲音從旁傳來,這位老學者拎著手杖,看了一眼面前支離破碎的「戰場」,隨口對凡娜說道。
「……好吧,不想,」凡娜聳聳肩,「不管是濃霧瀰漫的贗品城邦,還是黑太陽降臨的燃燒之城,都好不到哪去。」
說話間,濃霧流動,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迷霧間浮現在凡娜身後,這身影的頭顱腫脹畸形,碩大的獨眼在霧中劇烈顫抖,下一秒,這怪物便向凡娜撲去。
凡娜卻沒有回頭,只是用力踩踏了一下地面——無形的衝擊波瞬息擴散,那畸形扭曲之物只向前邁出一步,便直接被震碎了下半身,跌落在地之後迅速化作泥漿。
而在她有意識的控制下,近在咫尺的莫里斯絲毫沒有受到衝擊波的影響一—這位老學者只是扶了扶自己的單片眼鏡,鎮定地環視著四周霧氣瀰漫的街道。
下一秒,他突然看向某個位置,眼底浮現出一抹銀光:「邁卡菲尼猜想及證明。」
下一秒,連續不斷的、如同西瓜被踩爆般的低沉爆鳴便從霧中傳來,隱約可見有幾個身影從那霧中浮現,頭顱如煙花般爆炸。
「好訊息是,這些劣質的贗品模仿了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而它們背後的控制者更需要有頭腦才行,」莫里斯收回視線,眼
中銀光漸漸減弱,「我一開始還擔心它們都是混沌的空殼,那樣的話知識的力量對它們就不怎麼管用了。」
凡娜表情有些怪異地看著那些頭顱爆炸的怪物在遠方漸漸化作泥漿,回頭看了莫里斯一眼:「當年您教我的時候可沒說過‘知識的力量,原來這麼好用。」
「那時候我便判斷出你不適合這條路。」莫里斯隨口說道。
凡娜:「……」
審判官小姐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嘲諷,但在回憶了一下當年的
考試成績之後,她決定繼續維持謙遜的態度。
「周圍還有嗎?」
她維持著警戒,低聲問道。
「暫時沒有了。」莫里斯搖了搖頭。
他時刻感知著周圍的情況——當那些怪物從霧中出現的時候,它們混亂的思維會首先出現在他的感知中,迷霧可以阻擋人的視線,但思維的光輝在他眼中如暗夜明燈般醒目。
絕少有人能主動控制住自己的思考,因此在「偵測智慧生物」這個領域,沒有人能比得過智慧之神的聖徒。
「暫時沒有就好,雖然很快就會有新的冒出來,」凡娜呼了口氣,稍微活動著手腳,「您有沒有覺得……這個方向上的贗品怪胎數量很多,而且進攻性明顯比其他地方的強?」
「你也感覺到了?」莫里斯揚起眉毛,「那看來我的判斷沒錯。
「您是說·……」
「那些從霧中出現的‘贗品,並不都是盲目行動的,它們中的一部分,背後有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