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矛盾分為主要和次要,緊急和非緊急。在國庫緊張之時,優先處理主要矛盾,兼顧緊急和非緊急。
這樣一來,可排除饑荒。
非緊急的主要矛盾為恢復民生,保障糧食生產,國家宜採用長期政策,輕徭薄賦,鼓勵耕種和墾荒,鼓勵貿易。
緊急的主要矛盾為天災和瘟疫,這兩個催化了歷史上很多朝代的滅亡。所以,必須要有所作為。
瘟疫分為可治和不可治,可治者優先,以治為主,得民心見效快,可儘快恢復當地糧食生產和社會秩序。不可治者以防範為主,號令百姓齊心共治。”
“那大學士如何看待天災呢?”李北辰露出讚賞之意。
慕容池擔得起狀元郎。
“天災重在妥善處理災情,做好善後工作。臣以為妥善應對天災,比應對瘟疫更能得民心,更重要。”
“可朕以為應對瘟疫更重要。南方因為瘟疫蔓延,壯丁死傷無數,有的村落竟然只活一成。嚴重影響糧食耕種和守城兵役。”
被李北辰反駁,慕容池斟酌片刻,依然直言道:“臣以為否。賑災的投入產出可量化,效果立竿見影,易執行。但瘟疫似無底洞,效果難料。”
慕容池知道,如孟子所說:“說大人則藐之。”向大人物進言,要從心理上放平,別被他的威勢所嚇唬住。
人人都害怕大人物,討好他,自己若是也如此,不敢講出自己的見解,那就沒有什麼效果。
“言之有理。那南有水澇,北有乾旱,均需大筆賑災款項和重建款項,何處可得?”
“陛下,或可放出風去,朝廷已掌握各級官員貪腐證據。受災之地,若能積極自籌資金賑災則既往不咎,否則以金額規模株連五族或九族。非受災之地,其他官員,可私下主動投案,交出貪腐財物銀兩,則既往不究,若能供出同犯,則返還兩成。”
李北辰聽了有些心動,但瞬間冷靜下來,搖搖頭:“朝中皆為賢良之臣,如此一來必會影響君臣間信任,人人自危,恐引起朝綱紊亂。不妥。”
“是臣愚昧無知,目光短淺。”
李北辰轉而一笑,略略一頓:“倒是可由你傳出去,前戶部尚書抄家後發現大批貪腐款項,高達200多萬兩白銀,還發現一本在任期間行賄受賄的流水賬本。
若相關人士,主動投案,上交錢款,則既往不咎;若拒不上交款項,則按照大明律法嚴懲不貸。”
人砍都砍了,自然就該讓這砍頭名正言順,同時榨乾他最後一滴利用價值。
何況簡單一查,就查出來了摺合200多萬白銀的資產,其中現金銀票大概50萬兩。還不知隱藏資產有幾何。
死一死也是應該的。
“陛下英明。臣遵旨。”
“你說上面的話,就不怕朕降罪於你?”李北辰笑著問道。
慕容池畢恭畢敬地答道:“陛下虛化若谷,遠見卓識,乃一代明君。臣何懼之有?古之不敢對君王說真話者,不過是因為私心,患得患失,怕失去利益或被治罪。臣心坦蕩,也不怕。若皇上降罪於我,定是因為臣學問不深,臣自更加精進。”
李北辰聽完十分滿意,臉上露出笑意:“好!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所圖甚大,朕授你戶部尚書兼翰林大學士。”
“臣才疏學淺,尚無資歷,絕不敢擔當如此重任。”慕容池立馬跪下,惶然無措。
“大學士又何必自謙。你祖上書香門第,官拜尚書令,雖然當初立場不同,但忠心耿耿,頗有氣節,太祖十分敬重。如今你學富五車,朕希望你能夠效仿先祖,盡心竭力造福於民。”
和貴族談家族榮耀和家國情懷,和知識分子指點天下,縱論古今,自會打動人心。
“臣謝陛下厚愛。只是臣仍認為自己不堪大任,請陛下另擇賢能。”
“朕看重的就是你剛正不阿,希望你言出必行,成為朕的肱骨之臣。你可有熟知的賢才舉薦給朕?”
“謝陛下隆恩,臣定必當忠心耿耿,盡心竭力效忠陛下。臣確有一人想薦與陛下。該人名叫陳寧,有蘇秦之才。他熟讀經韜緯略,有超人的膽量和自信,只是性格有些放蕩形骸,恃才傲物。”
“此人身在何處?出身如何?是否已在朝中任職?你是如何知道他有大才。”李北辰毫不掩飾他的求賢若渴。
“陳寧,字天祥,出身於楚地貧寒之家,因手頭拮据,居於本人府中。雖只考中秀才,但熟讀經典,見地非凡。凡事須切中關要處,抓主要矛盾,便是他的思想。上下同欲,除弊興利,興旺內部,以御外憂也是他的主張。”
“甚好。天之祥,國之瑞。如此良才,現在就宣他進宮。今夜我們秉燭夜談,縱古論今。速派車前往慕容池大人府上請陳寧。”
李北辰原本沒有什麼胃口,經過這番談話,興致勃勃,又多吃了些飯菜。
不停地讓徐福海給慕容池夾菜添湯,相談甚歡。
不到一個時辰,李北辰聽聞陳寧已到門外,快步走出房門,降階迎接。
陳寧就地叩見,李北辰呵呵笑著扶起陳寧,三人一同進了養心殿。
落座後,李北辰上上下下打量著陳寧。這人雙目有神,腰板挺直,身材健碩,只是劍眉粗濃,一看便是性格較為剛硬有主見之人。
思忖片刻,轉頭問徐福海:“大福,這人朕是不是見過?”
徐福海聽了李北辰的話,細細地端看了一番,驚訝地說道:“確實見過。去年春天,陛下微服出訪時在茶樓之上似乎遙遙見過他。那時,他正在街上與人辯論學問,似乎關於科考制度。”
去年陳寧落榜,被當眾重提舊日街頭爭辯之事,臉色微紅:“正是鄙人。”
“甚好,這就是緣分。慕容池大學士力薦你,說你有大才,可不要辜負他這番苦心。朕有意請你隨侍左右,時常指點迷津,還請不要推辭。此前朕在茶樓之上,汝之主張聽得並不真切。願聞其詳。”
李北辰摘了顆枇杷樂呵呵地吃著,“你們嚐嚐,這是南方剛送到的白玉枇杷。莫要拘束。”
“臣不才,得幸遇見慕容兄這樣的君子,今日能見陛下,已是受寵若驚,感激涕零。陛下但有驅使,寧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寧聲如洪鐘,給人以意氣風發之感。
“如此甚好。擬旨,封陳寧為六品侍讀,入職翰林院。”李北辰頓了頓,又吩咐道:“另賜京城府宅一座,金一百兩。國庫目前還不充裕,聊表心意。盼你能為朕多出良策,助國祚昌隆。”
陳寧沒料到李北辰說話如此坦誠,還如此禮賢下士,一時呆楞住,少頃後才醒悟過來,立馬叩首謝恩:“謝陛下隆恩!”
這便是和草根講實惠,和中產講危機,和貴族講夢想。
三人秉燭夜談,相談甚歡,不時傳來哈哈哈的笑聲,忘卻光陰。
這便是李北辰想要的改變。逐步納入新鮮血液,培養自己的人才隊伍,打好感情牌和待遇牌。
臨到末了,李北辰從几案上拿出《資治通鑑》上正在看的燕昭王、燕惠王與樂毅這段,問陳寧和慕容池如何看待。
“這……”
這樣敏感的話題豈是能當面談的?
就跟夫妻之間敞開談“出軌”和“財產分配”。
談得好也就罷了。
談得不好那便是大禍臨頭。
君王與能臣之間的互相猜忌是天然的困局。
自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