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宮中接見嶺南王太子,洛景則開始應付那些前來拜訪的親朋故舊,東阿侯府的親戚很多,尤其是娶了那麼多女子之後。
在劉恆時代,東阿侯府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清貴。
這和洛新時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畢竟洛景雖然受寵,但所擔任的官職並不涉及軍國重事,直接找他辦事是做不到的。
不過從諸家權貴爭先恐後嫁女就能夠看出來,洛景真正的作用不在於治國理政,不在於戎馬領軍,而在於兩點。
第一,皇帝信任他,這種信任到了什麼地步?
凡是洛景舉薦賢才,沒有不成功的,凡是洛景勸諫的,沒有不聽從的,凡是洛景想要庇護,沒有遭受懲罰的。
這是諸多權貴願意給他嫁女原因之一。
洛景受歡迎的因素很多,但是最重要的自然是洛氏子身份。
這種情況就有點像是真實歷史上,做官做到很高了,理想竟然是娶妻當娶五姓女。
這種風氣的流行不算是很久,邦周還在的時候,洛氏雖然特殊,但畢竟還有一大批傳承久遠的貴族。
洛氏女主要是以品德優良而聞名。
等到周王朝和秦王朝這些舊貴族全部滅亡之後,深深埋藏在諸夏血脈深處的好古之風就再也隱藏不住了。
作為當世唯一的高門,傳承久遠的大貴族。
後世太原王氏一個酒糟鼻都能成為尊貴的象徵,甚至能夠憑此娶到宰相的女兒。
洛氏眉心那神異無比的聖痕自然更是碾壓一切了,於是時代的風尚就是嫁娶洛氏。
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洛景本身就是一張龐大的關係網的核心連線,這讓他的一言一行都舉足輕重,諸多人家自然要來走動走動維繫關係。
許多往日不到長安城的權貴人家都紛紛前來拜訪洛景,有的想要重新入朝。
還有的不僅僅是要入朝,“君侯,族中子弟不願意直接入仕,他們說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若是事事依靠家族的隱蔽,這難道不是恥辱嗎?
若是能進入太學之中,向諸位博士求學,以賢良招納,這才是能夠光耀祖宗的啊。”
聽到這些話,洛景的瞳孔立刻就是一縮,心中警鈴大作。
他知道為什麼這些人會盯上了太學,盯上了權勢遠遠不如他們的經學博士。
因為隨著劉恆有意無意的調動,不少作用不大的功侯,迫不得已從大漢的禁軍體系之中漸漸淡出,甚至就連地方上的世襲鎮守險關要隘的位置也丟了。
雖然封國還在,但是就這樣失去權勢回到國中做一個富家翁又不甘心。
窮極思變,少數的徹侯家族見到皇帝重用了那些儒生,就希望能夠從軍功勳貴轉變為經學家族。
東阿侯府之中,洛景和洛班坐在靜室之中,商議著這些軍功勳貴,兩人的臉上都帶著怪異的神色,有些面面相覷的意味。
洛景沉吟道:“難道這些人是看出了未來的天下,重用這些擅長經學的人是大勢所趨嗎?
陛下這些年雖然重用儒生以及諸家,但是功侯們的地位並不低啊。
大量的官員依舊是由他們舉薦,富有四海的人怎麼會在意地上的一文錢呢?他們這些人權勢煊赫,怎麼會盯上太學呢?”
在治國這方面,這些讀過書的人,是真的比舞槍弄棒的功侯們強得多。
而且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就是,朝廷不會一直打仗,尤其是當今皇帝親政這許多年來,專注於內政,還沒有主動向外發起過開拓戰爭。
但每時每刻都需要大量能夠治國理政,強國富民的官吏。
洛班沉聲道:“對功侯們來說,只要有封國在,完全能夠承擔得起培養家族子弟的成本。
那些漸漸失勢的功臣想要藉著東風翻身。
還有一些家族意識到僅僅依靠皇權的富貴,來得快,去得也快。
阿景你久在長安可能還不清楚。
洛氏橫亙在山東,許多人家一抬頭就能夠見到。
山東的許多豪族,從舊國破滅之後,早就開始研究洛氏為什麼可以存在那麼久,還始終處於興盛的狀態。
素王是他們學不來的,但是洛氏愛讀書愛研究,注重家族風氣的整肅,著重於家族子弟的培養,將整個家族團結起來,這些卻是能夠看得到的。
很多家族都開始模仿洛氏,在家族內部研究聖賢的經典,培養家族子弟讀書。
只要能夠一代代的出現人才,自然就能代代富貴。
朝廷又開始重用這些熟讀經典的學子,這就更讓這些家族興奮。
現在功侯大概是反應過來了,所以同樣開始了這樣做。”
洛景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的說道:“不僅僅普通的徹侯家族,甚至就連酇侯家族,還有張不疑死後腦子重新長回來的留侯家族,都開始這樣做。
功侯們在朝廷中本就非常有優勢,他們政治資源就豐富,手裡還握著舉薦的權力。
雖然有的沒落了,但是整個開國功臣集團還是欣欣向榮,從高皇帝時起,已經興盛了四代人,這一代就不用說,留侯府還是天字第一號外戚呢,看現在的架勢,酇侯府同樣又要興起了。
到時候這群人又能打,又能讀書治國,除非擯棄賢能的人不用,要不然其他寒門還能有翻身之日?”
這種趨勢是洛氏也沒有預料到的,不過洛景在這件事上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姬昭為什麼感嘆祖宗保佑是奪天地造化的神技呢?
就是因為智商是會均值迴歸的,沒有任何一個家族可以代代出現水準之上的人才,這才是洛氏的核心競爭力。
那些所謂的家族,真正風光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百年,就會漸漸衰落下去。
然後等待著下一個天才的家主登上高位,得到某一代皇帝的信重,然後帶著家名重新崛起。
週而復始,這就是所謂的千年世家,聽起來非常的唬人,其實真正輝煌的日子並不長。
不過洛氏因為自己成功走在這條路上,所以非常清楚其中的可怕。
洛班有些無語的說道:“之前家族一直認為諸子百家會以學派的方式一直流傳下去,甚至一些大的學派會學習學宮的形式,來大規模的建立自己學派的私學。
這些出身同一學院的學子會結成同盟,然後以這樣的方式形成派系鬥爭。
就像是現在這樣,百家不斷的辯經,使自家的學問凌駕於其他家之上,然後攫取到權力。
但是萬萬沒想到,竟然可能會以家族的形式。
這群有錢有權的貴族如果還掌握了一部分釋經權,前期還好,等到後期,那不就是和當年邦周時期的貴族差不多了?
繞來繞去,怎麼又繞回到血統上了。”
洛班跟著洛陵學習的處變不驚的功夫,在這種可能影響未來上百年的事情面前,也有些沒法徹底淡定了。
“大兄不必如此,終究還是不同的,在中原之內,邦周時代徹底過去了,再也不會出現。
不過韓氏想要重返長安,我已經向陛下說了,陛下很是欣喜,重用了他們,眾多的功臣後裔都很是羨慕。”
昔年韓氏在最巔峰的時候急流勇退,皇室是非常承這份情誼的。
現在韓氏要重新回到朝廷之中,因為大將軍韓信的影響力已經消散的差不多。
現在的皇帝劉恆對韓氏的態度,只有感念昔年韓信的大功,而沒有了絲毫作為君主的忌憚。
韓氏一回到朝廷就直接進入了比較清貴的衙門,作為皇帝的近臣,這是明顯的提拔重用,不論是日後外放,還是執掌宿衛,都是有可能的。
所謂千金買馬骨,劉恆對韓氏的恩寵,就是要向所有的臣子表明一種態度,那就是有功於漢室的,皇室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
只要你們依舊效忠皇室,當年高皇帝對伱們許下的“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愛及苗裔”的誓言依舊生效。
一場諸夏天子召見內外藩王侯,以彰顯天子皇帝尊嚴的大典,卻在大典開始之前,發生了這麼多官場上的變化和調整,就在這種略顯怪異的氣氛之中,正式的大典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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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螺旋上升的!”
“即使歷史程序重新落入低點,但絕不是直接毀滅,新的低點總是更高。”
這是筆者讀到過的對歷史程序及其發展最簡潔精闢的論斷,這一點在秦漢之交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軍功勳貴用刀劍和鐵蹄踏碎了千年貴族的一切腐朽和不堪,陳勝在大澤鄉喊出了振聾發聵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歷史程序卻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所有人,生產力才是一切的主導。
從最腐朽的血統舊貴族屍體中生長出來的不會是平民政治,而是新的較為進步的貴族。
但這依然是極大的進步,至少那個血統至上的時代徹底結束了,新貴族不再無可爭議的對一切享有權利,道德和律法牢牢的壓制在所有人頭頂,代價則是皇權的膨脹,暫時的平衡形成了。——《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