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的反抗來的很是激烈,而且是發自內心的不願意,認為劉恆實在是太過於過分了。
自古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因為卑賤之人而苛刻對待尊貴之人的道理。
維繫皇帝統治的是我們這些人,出將入相,都是我們這些人在做,甚至打仗時出錢出力出人的也是我們。
結果現在卻反過來要割我們的肉來喂那些卑賤之人,這是什麼道理?
這是大多數人發自內心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一整個群體的意識,甚至這種意識是極其難以改變的。
縱然是如今那些熱血正義的學子,其中不少人,隨著年紀的漸漸長大,財富的漸漸聚集,田產的逐漸增多,有朝一日也會加入這個群體,甚至因為掌握著豐厚的知識,他們會更加強大。
有人上書質問道:“陛下一向以仁德來治理您的天下,但是現在取得了功績,卻為什麼要拋棄讓您興盛的做法呢?
劉氏如果不能得到尊貴的地位,那您的威嚴又要如何去彰顯呢?
貴族如果不能庇護家族,那您的恩典又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臣實在是為您的天下感到擔憂啊,自古以來難道有不得人心而能夠長長久久的王朝嗎?”
這些人的上書不僅僅是自己如此想,還有許多人在推動,甚至就在長安城中也有某些人表面上支援劉恆,但是暗地裡卻安排人阻礙政策的推行。
劉恆知曉之後怒斥道:“臣子的生死禍福是上天所註定的,但恩衰榮辱卻是君主所決定的。
朕的仁慈不僅僅施加在你們的身上,還澤及百姓,乃至於鳥獸,這是通往聖王的光明道路。
領受著君主的俸祿,接受著君主的賜土,享受著君主賜予的權力,卻說出這樣詆譭君主的話。
阻礙著君主成為聖王啊!
難道是臣子該做的嗎?
這是何等的無恥啊。
你們這樣沒有德行的人,難道配和朕站在一片蒼天之下嗎?”
話說到這裡,很多剛烈的人不堪其辱直接自殺了。
畢竟不願意生活在一片蒼天之下,不可能讓皇帝去自殺,那就只能自己去壯烈了。
這些人寧願死都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沒有德行的人。
這樣的舉動讓劉恆從憤怒之中回過神來,這些人思維深處的頑固讓劉恆感覺難以置信,這和接受過洛新教導之後的他,從底層思維是完全不同的。
劉恆於是說道:“朕聽聞上古的聖賢見到貧困的人就資助他,見到飢餓的人就給予他飯食,見到寒冷的人就為他添衣。
聖王這樣做,於是天下就不再有貧困、飢餓、寒冷,天下就這樣治理成盛世了。
你們有無數的金銀美玉,多的充滿了伱們的密室,銅錢堆在窖中就像是一座座的小山一樣,穿著珍貴的綾羅綢緞,一天就要換掉一身,然後隨意的丟棄它,這是多麼的奢侈啊。
再看看那些田間的百姓吧,他們終日辛勤的在農田之中勞作,太陽照在身上於是面板變得黝黑。
泥土和汗水混雜起來,於是面容不能看清,穿著隨處可見的麻衣,上面有許多破洞還捨不得丟棄。
還要面對稅賦,還有徭役,一年到頭所能夠存下的餘糧不過是你們的一餐之食而已。
朕實在是失望啊。
這不是王政,而是暴行,大漢社稷傾覆的危機就在這其中了。”
社稷傾覆!
劉恆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重了,他的決心在其中所彰顯,天下一下子沉默起來。
儒生們高呼劉恆就是上天降下來致太平的聖君,有這樣的主心骨支援他們,更是幹勁十足。
出身法家和荀儒的學子同樣在這一次的行動之中勇猛精進,這兩派學子的行動力簡直爆表。
從朝廷派出的官吏到了各個地方,監察執政的手段自然各不相同,法家手段一向酷烈,雖然思想改變了一些,但是手段卻是不會變的,拿著漢律就開始執法。
數年前洛景在邯鄲召集天下豪強,然後將其中大部分遷徙到了關中,那些豪族中有許多人做了朝廷的郎,然後在這一次清丈土地的程序中,跟隨著上官回到了當年的故土。
最強大的豪強離開本地,那麼剩下次一等的豪強自然就會佔據原來的生態位。
不論是法家學子,還是主動離開本地的豪強看到這些人都感覺不爽。
再加上這世上不存在發家乾淨的豪強,這些人一定有違反漢律的不法之事,於是局勢很快就發展到,朝廷派來的官吏拿著漢律要把這些本地豪強搞到傾家蕩產的地步。
清丈土地變成了抄家!
這件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劉恆耳中,他立刻召集了洛景和賈誼商議。
“這種風氣絕對不能助長!”
三人很快就確定下來了基調,那就是不能放任這種風氣持續下去。
劉恆帶著些許的回憶說道:“當年洛文王教導朕的時候,特意和朕說過,除非是不得已的地步,否則絕對不能使用酷吏政治。
酷吏政治表面看起來可以快速拔除一些有害的豪強,但是實際上造成的後果,卻是貽害無窮,會讓整個國家的政治形勢、底線都徹底惡化,一旦破壞,想要恢復就千難萬難。”
酷吏政治清理豪強快不快?
快!
這是有目共睹的,只要皇帝支援,殺那些豪強就像是殺豬一樣,輕而易舉,殺光豪強,然後將土地和財富一分,郡縣就大治了。
聽起來實在是很美好。
然後呢?
新的豪強誕生,而且吸取了之前的經驗,變得更強,再殺一次,永永遠遠都陷入到這個輪迴之中。
現在的劉恆有足夠的能力和威望來做這些事情,若是下一個皇帝的威望不夠殺不了那些豪強呢?
那個時候地方上全都是生來就敵視朝廷的人!
劉恆只要想想,就感覺那種場面太過可怕了,這也是他改變強制陵邑的一大原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那些盤外招,對政治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至於豪強本就坐法,所以清理他們理所應當,這句話聽聽就好。
若是真能做到按照律法辦事,洛氏對法家的態度或許會改變許多。
但事實是什麼樣子,坐法不坐法皇帝說了算,坐法之後怎麼處理皇帝說了算。
真實的歷史上,霍去病殺死李敢,按照之前那些判例,這怎麼都該是死罪了,但是漢武帝根本沒當一回事。
就連漢武帝這樣能夠在歷史上坐五望一的雄主,對待律法都尚且如此,其餘的君主會是什麼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在這個君主專制的時代,談論法治就像是告誡狼不要吃羊一般,可笑不足以形容,只能用荒謬來形容。
洛氏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順應形勢,人治為主,法治為輔,洛氏至少對自己的品德還是有自信的。
在國家上,洛氏希冀透過一種平衡道德和法治的關係,形成一種“應該如何做”的形式,有些像是“習慣法”,來因地制宜的根據現實情況去確定如何做,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坐法誅殺。
劉恆深受這種思想的影響,所以他親政以來,即便是流放了那麼多的官員,也沒有多少怨恨他,甚至就連那些被流放的官員,都痛哭流涕的認為是自己錯了,認為劉恆已經給了他們最高的恩典。
更不要說其他的官員,沒有物傷其類,沒有兔死狐悲,反而是暗地裡告誡自己,不要觸及到皇帝陛下的底線。
劉恆從這樣的行事方式之中得到了太多的好處,他是最不喜歡正面真刀真槍對著幹的。
“清理這些人怎麼能用坐法的理由呢?
除了洛氏之外,這天下有不坐法的官吏嗎?
立刻派遣使者前往膠東國,傳朕的命令,停止抄家,真是給朕找事情。”
劉恆很快就做出了決斷,先要給其他朝廷官吏打個樣,告訴他們不能用單純的坐法理由來清丈土地。
即便是要殺了這些人,也要讓天下人知道,殺你們是因為和大勢違抗,朝廷早就知道你們的事,但是一直以來都給你們機會,是你們自己不要,甚至還蹬鼻子上臉,皇帝陛下是迫於無奈才殺你們的。
劉恆的命令很快就隨著信使傳向了山東,那些正悲憤莫名的豪強,面對劉恆的安撫,漸漸平靜下來,那些躍躍欲試的官吏們見狀剋制住了大開殺戒的心思。
開始按照正常的流程緩緩推進土地的清查,經歷了這件事,之前很多死活要阻攔的人,反而稍微配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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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太宗在古代中國是備受推崇的皇帝,他代表著一個文人理想之中的皇帝,即皇帝本人聰明睿智,還善於聽取臣子的勸諫,他親近那些具有卓越能力的人,遠離那些對國家不利的人,他還總是能夠體諒臣子的為難,不用道德完人來要求他們,他在某些方面不執著於律法的實施,但絕不是踐踏,而是認為律法或許不夠合理,但臣子們都知曉他的底線,即不得隨意的對人民的生命進行踐踏。——《全球通史·秦漢卷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