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
桑弘羊坐在上首對下首的膠東王等人笑道:“大王,臣奉上命來齊地清查商稅,前些時日查到了一些有關於王府的瑣事,所以前來詢問。”
說完便將一些證據遞給了膠東王,坐在旁邊的王后一把取過,匆匆翻完恨聲道:“真是奸賊啊,竟然欺瞞王府,若不是大司農察查,竟然被這些奸賊矇蔽至此,真是有負於聖恩啊。”
桑弘羊聞言一怔,然後問道:“王后所言,難道是王府竟然不知道這些奸猾之徒的所作所為嗎?”
王后眉頭一挑,寒聲問道:“大司農所言,難道是懷疑王府故意偷漏朝廷賦稅,在這裡逃脫責任嗎?
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離間天家兄弟之間的感情,挑撥藩國與朝廷之間的關係,大司農這是想要做什麼呢?
是想要剷除大漢的宗親,走回暴秦的老路嗎?
有朝一日天下傾頹,不依靠宗親挽天傾,難道依靠你這樣出身法家的臣子嗎?”
一連串的帽子直接給桑弘羊扣了上去,前面還算是有理有據,但是最後一句卻直接惹毛了桑弘羊。
法家現在可真是處處受到歧視,很多法家弟子都改換門庭,學習了其他學派的學說,成了其他學派的核心弟子,真稱得上散是滿天星。
但是法家的先賢該怎麼辦?
諸子聖殿之中直到現在都沒有法家先賢的位置,從法家學說出現到逐漸消亡,這個學派就始終都沒有得到主流學界的承認。
換句話說,就是洛氏一直不喜歡,但是讓桑弘羊感覺很憋屈的是,明明各家學派都在抄襲法家的很多典籍!
最多是沒有法家學說裡面那麼極端而已。
桑弘羊冷聲道:“膠東王后,大漢依靠的是臣手中的劍和臣手中的漢律,而不是您的幾句利言。
膠東王府有沒有牽涉其中,由調查的結果來認定,既然膠東王不願意配合,那就請回吧。
您是陛下的兄長,是天家貴胄,難道臣能枉顧上下的尊卑,將您監禁在這裡嗎?”
膠東王后心裡咯噔一聲,桑弘羊來到齊地之後,許多人都害怕的瑟瑟發抖,但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一個臣子沒有資格參與天家的事,她所憂慮的一直就是皇帝的態度,她對桑弘羊的態度就是要試探一下桑弘羊的底氣足不足。
若是不足,那證明皇帝並沒有什麼想法,但若是桑弘羊特別強勢的敢於正面回應,那就說明皇帝想要動手了。
現在桑弘羊的態度就讓她心中警鈴大作,她確定,皇帝一定秘密告知,或者至少暗示了桑弘羊!
她徑直轉身離開了這裡,面沉如水,膠東王見到就連一向強勢的王后都這幅表情,更是恐懼,顫聲道:“王后,不若回去找桑弘羊好好商議一番,想必能理解我們的難處。”
見到膠東王這幅模樣,王后皺眉冷聲道:“這和桑弘羊又有什麼關係,膠東國是齊地大國,天下諸王中少有的一郡之國,這樣的王國難道是區區一個臣子所能夠撼動的嗎?”
膠東王只是性格懦弱,卻並不是傻,王后的話中音他立刻就聽懂了,更是驚懼莫名,瞠目結舌道:“這可如何是好?”
王后微微閉目,寒聲道:“還能如何呢?
能忍則忍,忍不了就自殺,只要你我一死,王府就能留存下去。
昔年五弟犯下大錯,不過是由諸侯王改封列侯而已,皇帝若是敢因為間接偷漏稅賦就殺或者流放諸侯王,天下會人人自危。”
律法的懲罰有一個原則就是什麼罪定什麼罰,比如殺人者死,盜竊者就不能是死罪,謗言者就不能是死罪,若是罪罪皆死,那律法就成了笑話。
針對諸侯王的律法同樣如此,若是偷漏稅賦就死全家,造反同樣死全家,那為何不造反呢?
但是即便如此,膠東王還是頗為震驚的望著自己的妻子,自殺在她的嘴裡彷彿微不足道一樣,膠東王后彷彿知道自己的夫君在想什麼,淡淡道:“生在王侯之家,這就是我們的宿命,這世上除了洛氏,哪裡有常開不敗的,您有至高神的老祖宗嗎?
您有立下足以進入昭城避難的功勳嗎?
您身體裡流著洛氏的血嗎?
既然沒有,那就安安穩穩的面對一切,就算是皇帝想要殺死我們,也沒有那麼簡單,不到人死燈滅,誰敢說自己就一定能贏?
只可惜我生為女兒身,否則定要到長安天下走一遭。”
王后的豁達完全不是其他人所能相比的,她這樣傑出的女子,若是在邦周時,大機率是要做周王后或者嫁入洛國的,有時翻看史書,她也會有些遺憾,感覺自己生不逢時,但這種情緒很快就壓了下去,人總是要向前看。
就在這種略顯沉悶的氛圍之中,膠東王府的車隊緩緩離開了北海郡。
桑弘羊眼中殺機凜凜,正如膠東王后所猜測的一樣,他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抓到膠東王的把柄,只不過沒想到膠東王后竟然直接將這些事情擺到了明面上,這讓他很是憤怒。
他本來琢磨著不著痕跡的完成皇帝暗示的事情,讓膠東王自殺了事,但是被王后這麼一攪和,就算是膠東王自殺,漢室宗親也會把這件事怪罪在他的頭上。
想到這裡,桑弘羊揉揉頭,他並不感到害怕,法家的學子從來不畏懼敵人多,只在乎能不能在該當權的時候當權,該享受的時候享受。
當年商鞅在秦國得罪了那麼多舊貴族,但照樣推行自己的新法,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死後五鼎烹無所謂,最可怕的是生不能五鼎食,這是桑弘羊的信條。
大規模的查抄開始,桑弘羊下令。
……
長安。
皇帝收到了桑弘羊的信件,信中大致講述了此行的收穫,即便是劉旦心中早有準備,但見到這麼多錢糧布帛還是極度的震驚。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齊地的這群商人真有錢啊!
他當初在北燕國做藩王時,那裡見過這麼多的錢糧,北地的商人和齊地的這些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這還僅僅是齊地諸郡國,若是天下數十上百郡國都清查賦稅,那能夠得到的錢糧該有多少?”
沒人能頂得住天降橫財的誘惑,劉旦立刻就讓人著旨勉勵桑弘羊,然後又給大司商發了一份,激勵一下大司商。
桑弘羊不僅僅講述了商稅的收取情況,還上書道:“陛下,臣建議根據天下富戶的資產,來繳納稅賦,每兩千錢可以收取一百至兩百錢的資產稅,這些錢對富戶來說並不算多,但是積少成多卻能大大的充足府庫。”
作為斂財大師,桑弘羊表示收稅就要收商人的,農民能有幾個錢?
先前的漢廷只有交易稅,但是卻沒有資產稅,桑弘羊覺得這不行,資產稅才是大頭,因為很多富戶都持有很多多年不交易的貴重物品,這些東西不交稅是不行的。
劉旦不學無術自然是不懂經濟學之中的彎彎繞繞,但是桑弘羊信中說,這項政策能百倍得利,他還是能懂的,不管是打仗還是修宮殿,都需要很多錢,劉旦來者不拒。
於是大筆一批,“卿先在齊地實行,待回到長安之後再在天下鋪開。”
桑弘羊在信件的末尾寫了關於膠東王可能牽扯的事情,而且還特意點出了膠東王不願意承認,“膠東王猖狂,不以國法為重,臣會斥責,特上秉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劉旦默然一番回通道:“國法為重,社稷為重,卿自便。”
信使帶著這封信趕回了北海郡,桑弘羊開啟一看,頓時心中安定,將下屬喚來道:“將這些時日收集到的關於膠東王府的證據都取出來,先將那些為膠東王國做事的商人拿下。”
這些從長安帶來的胥吏們可不會手下留情,這些人都是關中子弟,這些時日查抄商人之家,大發橫財,現在聽到要對膠東王動手,一個個激動不已。
膠東王國。
桑弘羊的舉動讓膠東王后明白皇帝下定了決心,她將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夫君,膠東王痛哭道:“王后,寡人應當如何做啊?”
王后見狀沉聲道:“大王,振作起來,您是孝武皇帝的子嗣啊。
孝武皇帝蓋世英雄,您怎麼會懦弱到這個地步呢?
不過是生死而已!
現在這幅姿態,怪不得先帝不喜歡您,妾身實在是……”
“父皇乃是聖王轉世,哪裡是寡人所能相提並論的。”
王后寒聲道:“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別無他法,您是斷然沒有生機的,不若自縊,還能留下一份體面。
皇帝這麼倒行逆施,妾身倒要看看他能到幾時?倒要看看這天下的義士能忍他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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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元年,膠東王坐法,弘羊斥之,王憂懼,自縊於國,群情洶湧,請殺弘羊,上不允,賜王諡“悼”,取王國五縣建膠北郡,膠東國仍奉舊制。
時人曰:“膠東王血,弘羊以貴。”
上聞之,又聞九江厲王舊歌,怒,殺謗言者數十,乃止,愈親弘羊。——《漢書·桑弘羊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