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剛剛率部爬上半山腰的王五,一抬頭就看到遠處似有一根沖天巨石突兀於青峰雲霞之中,若隱若現,宛若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西落斜陽對映下,那少女在雲霧中婀娜多姿,真如仙女一般。
“是神女峰麼?”
王五不太確定看到的是不是巫山十二峰最高的那座神女峰。
雖在巫山地區生活了數年,但他於此間風景卻是看的極少,更沒有時間去做那踏青賞景的遊人。
從孩兒營出來分配到田守一部後,他的生活大抵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
以致在巫山生活數年,落得個“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識巫山真面目”了。
“應該是吧。”
緊隨其後上來的瞎子萬四瞥了眼遠處那巨石便沒了興趣,掉頭走到懸崖邊同其他人一起奮力將下面的人往上拽。
從黑溝出發後,明軍在王五的帶領下走了四五里地,就被迫攀坡登崖。
原因是通往慈竹籠必經之地的雙水井,被一支約200人左右的滿洲兵佔領。
這些滿洲兵不是先前在黑溝被明軍輕鬆唬住並解決掉的漢人阿哈,而是一幫真滿。
雖然明軍人數同對方差不多,也能利用康恩倍這個真滿迷惑住對方,但王五認為這個迷惑時間不會太長,畢竟對方是一群真滿,很容易就能發現“第九佐領”的不對勁。
為防打草驚蛇,也不想同這支滿洲兵硬拼的王五反覆權衡之後,下令從雙水井西北側的山林抄過去。
畢竟,他的目標是慈竹籠的滿洲指揮部,而不是帶著這兩百死士同滿洲兵拼個你死我活。
雙水井西北區域不僅古木參天,遮天蔽日,一些地方不是斷崖就是斜度很大的陡坡,使得剛剛進入其中的明軍舉步維艱。
啞巴朱三同曹迪威他們持大刀在前不斷斬荊砍棘,這才讓後面的明軍得以順著開出來的小路往坡上摸去。
饒是如此,前進速度也很慢。
王五內心很焦虛,因為天快黑了。
怕什麼來什麼,隊伍在一塊近乎半壁懸崖的地方被堵住。
兩名身手敏捷善於爬樹的明軍士兵在同伴的幫助下,用嘴咬著繩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方爬上樹梢,爾後冒著摔死的危險奮力躍上崖壁,之後將繩子放下這才使得下面的明軍得以有上去的機會。
要不然,只能回頭硬闖雙水井。
王五收起對遠處美景的感慨,叫來先他一步上來的康恩倍,問慈竹籠在哪個方向。
康恩倍四下看了看後指了一處方向。
約十里地距離,方向與神女峰所在完全相反。
“是那裡麼?”
王五需要康恩倍給出肯定的回覆,不然千辛萬苦摸錯地方,不是天大的笑話,而是一場悲劇。
“老爺,是那裡,沒錯!”
康恩倍很肯定,並說要是錯了願將腦袋給老爺砍。
也不知這個真滿洲腦子是怎麼想的,對王五一口一個老爺,聽得王五十分好笑,卻是不做糾正。
“好!”
王五點了點頭,視線落向正帶人警戒的趙進忠。
趙沒有被明軍拉壯丁前是巫山當地有名的獵人,時常獨自進山打獵,因此對於地形和方位辯別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強。
不過趙進忠沒有馬上給出答案,而是認真四下看了一圈後,方才點頭確認。
見狀,王五便要起身準備繼續出發,不想身後懸崖邊上的人群卻發出一陣低呼聲,繼而聽見崖下有什麼東西重重落地。
“怎麼回事!”
王五箭步來到崖邊。
“隊長,陳五掉下去了!”
手中緊握繩子的曹迪威眼眶通紅,正強忍著淚水。
陳五是他的表弟。
舅舅死前可是抓著他的手要他照顧好表弟的。
沒想表弟沒死在韃子手中,卻死在這該死的懸崖邊。
“活不了的。”
萬四嘆了口氣,眼睛死死看著崖下。
天已經蒙上了黑影,密林遮擋下,崖下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
“五哥,要不我帶人下去找找看!萬一,”
萬一什麼,狗剩沒說,但眾人都知道沒有萬一。
下去找是能找到,但找到的肯定是一具粉身碎骨的屍體。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們都要死,陳五兄弟只不過比我們先走一步!真要心痛陳五的死,就給我把勁卯足,到時替他多殺幾個韃子!”
王五咬牙下令繼續出發。
天已經黑了,他們不能再在此地耽擱。
前方,還不知有多少困難等著他們去克服,有多少絕壁等著他們去逾越!
............
百家池。
篝火旁,鑲紅旗滿洲第十二佐領那哈正在用白布擦拭自己的腰刀。
面前的地上,是幾十具屍體。
死去的是一柱香前從黑溝跑來報訊的漢人民夫。
這幫漢人給那哈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就是有一支約兩百人左右的明軍化裝為清軍正在向老木崆潛去。
時間是兩個多時辰前。
在確認情報真實性後,那哈並沒有立即採取對應措施,而是將來報訊的幾十個民夫盡數宰殺。
原因是這幫漢人沒有幫助大清兵反抗明軍。
不反抗,就是通敵。
通敵,就不能活!
那哈手下的領催愣格里有些擔心道:“大人,是不是馬上派人去慈竹籠跟都統大人說一下此事,免得被那支明軍鑽了咱們的空子。”
那哈抬眼看了眼烏漆抹黑的四周,眉頭微皺,如果漢人說的情況屬實,這意味在他西邊的雅圖第九佐領很有可能遭到明軍襲擊,甚至已經全軍覆沒,否則雅圖不可能不派人通知自己。
問題是這支明軍是哪裡冒出來的?
不搞清楚這個問題,那哈也不敢帶兵輕易離開百家池。
因為西線要是出事,他這一走很有可能會讓圍剿老木崆的清軍陷入明軍重圍。
思慮片刻,為安全起見,那哈讓愣格里挑幾個腿腳快的連夜前往慈竹籠報訊,其他人不得卸甲,以防明軍大隊來襲。
“嗻!”
愣格里領命過去安排,路過那堆漢人屍體時,發現其中有個年輕的沒死,右手在地上無意識的摩梭,便提刀上前一刀紮在那年輕漢人手掌上,疼得那年輕漢人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刀尖切斷年輕漢人的五根手指後,愣格里不想讓這漢人死的太快便沒有再下殺手,又見其眼睛好像在看什麼,便順著望去。
發現這漢人看的是一個比他年長些的同伴。
一個早已斷了氣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的眼睛竟然沒有合上,沒了生機的眼神很呆滯,似乎在問為什麼殺他們,他們已經很老實了啊!
他們只想活著,只想活著啊!
難道活著,真的有錯?
“是父子嗎?”
愣格里微哼一聲,提刀離開。
不遠處的羊棚裡,幾十個白天被滿洲兵從另一處寨子威逼來幹活的漢人民夫們,被用繩子串著如同牲畜一樣坐在滿是羊屎的地上,透過柵欄呆呆看著外面的篝火。
以及篝火旁的屍體。
眼神不是恐懼,而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