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
李世民遲遲不能入睡，因登州之事而輾轉反側。
他儘量輕點翻身，以免吵醒了身旁的皇后。
良久，室內長明的燭火突然熄滅，值守的宮女和太監也全都栽了下去，發出噗通的聲響。
李世民猛地睜開雙眼，第一時間護住皇后，並從床下拔出一柄寶劍。
劍身在黑暗中流轉著青光，照亮四周。
這是青衣娘娘送給他的青冥劍，能斬鬼神，甚至危急時刻，還能以此劍喚來地府陰兵作戰，唯有李唐的皇室血脈才能使用。
一條巨大的白蛇從窗戶處鑽來，白色的鱗片反射著晶瑩的月光，宛如玉石。
“是你。”
李世民鬆了一口氣，但手中的青冥劍依舊並未放鬆。
白蛇飛遁數千裡，風塵僕僕，它晶瑩的眸子有些忌憚地望著李世民，在其身前三丈處徘徊不前。
越是靠近李世民，便越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龍氣，讓它的血脈為之躁動不安。
這還是它跟隨李道玄，受養龍之術，餐風飲露，吞吐月華，沒有什麼妖氣，若是換做食人無數的大妖，恐怕此刻都要被那龍氣給反噬了。
相傳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修煉多年的白帝子在其面前也被一劍斬斷，什麼法術神通全部失效。
這就是天子龍氣的威力。
不過據說那被斬的白蛇投胎轉世，成了篡漢的王莽，一飲一啄，皆為命數。
“陛下，怎麼了？”
長孫皇后醒來，看到如此巨大的白蛇，有些花容失色，但依舊能保持冷靜。
“勿怕，這是太沖的養的那條白蛇。”
白蛇嘶鳴一聲，從腹中吐出一道被油皮紙包裹的書信，口吐人言。
“驚擾了陛下、皇后，還望贖罪，登州之事十萬火急，老爺命我將此信交給陛下。”
聽到是李道玄的書信，李世民的眼睛一亮，連鞋子都顧不上穿，連忙走過來開啟那封信。
嗡~
讓李世民意外的是，除了兩張信紙外，還有兩隻活著的蝗蟲。
蝗蟲脫困，振翅欲飛，卻被白蛇一瞪，霎時間萎靡不振，老老實實地收起了翅膀，瑟瑟發抖。
李世民就著燭火，飛快將信看了一遍。
燭光下，他的面色越發沉重，眼中閃過熊熊怒火，一把錘在桌子上，將上面的瓷瓶震得叮噹作響。
天子一怒，龍氣滔滔。
白蛇彷彿聽到了一聲龍吟，它淡金色的蛇瞳一凝，似是看到了那環繞在李世民周身的無形龍氣。
“陛下，信中寫了什麼？”
長孫皇后問道，他知道陛下胸有城府，輕易不會震怒。
“哼，好一個蝗神！”
“鉅野縣遭了大災，不僅百姓的糧食顆粒無收，甚至還爆發了瘟疫，一縣之地，竟無活人！”
“甚至蝗災還要向整個登州蔓延，斷我大唐的糧倉！”
透過這封信，李世民彷彿看到了登州的慘狀，良田成荒地，千里無雞鳴，民不聊生，白骨累累！
“如今太沖正在血戰那蝗神，欲要將其斬殺，好讓我大唐從此之後再無蝗災，此乃不世之功，朕必須要助他一臂之力。”
李世民拿起那兩隻蝗蟲，竟然就要往嘴裡塞。
長孫皇后猝然一驚，忙勸道：“陛下不可，此乃惡物，食之或成惡疾！”
這並非是她危言聳聽，蝗蟲在民間被奉為神蟲，雖然有個神字，但那主要是出於害怕和敬畏。
在世人心中，蝗蟲乃是不折不扣的惡蟲，絕不能食，否則不但會引來蝗神的報復，招致蝗災，自身也會生出惡疾，大病難愈。
陛下乃是天子，身系天下安危，自然不能輕易冒險。
李世民怒視著那兩隻蝗蟲，道：“民以谷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
“汝食我大唐之糧，朕便食汝血肉，就算真有惡疾……”
他冷笑一聲，斬釘截鐵道：“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
說罷他毅然將那兩隻蝗蟲吞入口中，味道並不怎麼樣，汁液有些發苦發臭，令人作嘔，他卻甘之如飴，咀嚼得酣暢淋漓。
甚至還親自倒了一杯酒，開懷痛飲。
白蛇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它淡金色的瞳孔看到的卻是另一幅景象。
只見在李世民吞蝗蟲的時候，他周身的天子龍氣越發濃郁沸騰，到最後竟真的顯化出了一頭五爪金龍，穿過屋頂，直衝霄漢，發出一聲威嚴的吼聲。
與此同時，天地間也響起一道蝗蟲的悲鳴聲。
這一晚，京城中的修士都運轉法眼，看到了令他們震撼的一幕。
只見在長安的夜空中，一頭百丈金龍光耀萬千，威風凜凜，正在和一隻巨大的蝗蟲爭鬥。
蝗蟲逐漸招架不支，最後被金龍一口吞下。
……
萬丈高空。
雲朵變成了火炬，熊熊燃燒，大量的蝗蟲如飛蛾撲火一般鑽入火中，被燒成了灰燼。
蝗神露出一絲冷笑，馬上就能逼出李道玄的真身了。
對方的法力所剩不多，接下來就可以真正殺了他，以絕後患！
李道玄一死，她也能安心享用登州的一切。
但就在這時，蝗神面色一變，身子竟然踉蹌了一下，生出了頭暈目眩之感，差點從空中跌落。
神識昏昧，權柄飄搖。
恍惚間，她竟看到了一頭長達百丈的五爪金龍向自己撲來，撕咬下了一塊血肉，叼走了一塊流轉光華的神印。
等她回過神來，已不見了金龍身影。
嗡~
感受到火焰的炙熱，那些蝗蟲紛紛飛散，任憑蝗神如何召喚，都毫無反應。
只有一隻蝗蟲留了下來。
“李、道、玄！”
蝗神怒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李道玄恢復真身，虛空而立，剛剛的驚慌消失無蹤，他鎮定自若，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蝗神，從現在開始，你只剩下一條命了。”
蝗神面色驟變。
“是龍氣，天子龍氣，你鼓動了李世民，借人道之力將我打落神壇？”
她不愧是復甦許久的舊神，很快就猜到了玄機，但也因此心中一沉。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尚未成仙，雖能斬你肉身，卻斬不了你的神道權柄，但是我不僅是龍虎山的道士，還是大唐的國師。”
“今日貧道，便以人道之力殺你，也好叫全天下復甦的邪神知道，我大唐疆域，絕非爾等逍遙之地！”
這便是李道玄的謀劃。
他在從鉅野縣趕回齊郡的途中，便以紫微斗數算到了今日之戰，並算出了決勝之關鍵。
能否斬神，不在於他劍鋒之利，而在於數千裡外的長安。
蝗神之所以能不斷復活，就在於她執掌神道權柄，受天地規則的保護，只要蝗蟲不滅，她就能不斷重生。
不過人道之力能夠封神，也能廢神。
故而他才派白蛇攜信而回，尋求李世民的幫助，落子於千里之外。
“你可真敢賭，如果李世民的氣數壓不住本神，此刻他的龍氣就會被我吞噬，使我法力大增，屆時便是你的死期！”
蝗神確實沒有料到對方還有這一手。
如果是上古時期的人皇，她自然無比忌憚，但是現在的皇帝早已不復往日榮光，人道氣運越來越萎靡。
因此她並未把李世民放在眼裡，卻沒有想到，這個沒落的凡間皇帝，竟然有著如此氣運，能將她的神道權柄給生生鎮壓。
李道玄搖搖頭，道：“這並不是賭。”
開玩笑，唐太宗李世民，放眼華夏五千年曆史，那也是能排得上號的皇帝。
民間還有傳說，稱其為中天北極紫微大帝轉世，四御之一，《西遊記》中，李世民見觀音而不拜，入地府而十殿閻羅相迎。
這樣的一位皇帝，還鎮不住你一個小小的蝗神？
“李道玄，就算本神暫時跌落，可你法力也所剩不多，又能奈我何？”
李道玄不說話，只是拍了下三界葫，取出一個白玉瓶，將裡面的百花蜜服下。
霎時間神輝萬道，法力奔騰如海，震徹九天。
他輕輕一踏，五色仙光迸發，燦如雲霞，流動如煙，將四周徹底籠罩，宛如一層結界。
天罡大神通，五行大遁！
庚金之氣化作一頭插翅白虎，鎮守西方。
乙木之氣化作一條百丈青龍，鎮守東方。
壬水之氣化作一隻撐天玄武，鎮守北方。
離火之氣化作一隻浴火朱雀，鎮守南方。
戊土之氣化作一隻玄黃麒麟，鎮守中央。
五行之力被演化到極致，化作聖獸，將蝗神團團圍住，直叫其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李道玄執劍上前，青色劍穗飄揚，他神情冷峻而飄逸，眼眸如淵似海，凝視著面色煞白的蝗神，如瀑的髮絲徐徐飄動。
“今日貧道便用你的人頭，來告訴世間之人一件事。”
“何事？”
李道玄聲音清冷，宛如星光下被夜風吹動的冷泉。
“天下邪神，莫入大唐。”
轟！
五大聖獸咆哮，五行之力如大浪滔滔，似雷霆霹靂，轟擊在蝗神周身。
她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竭盡全力想要突圍遁逃，但每當她好不容易撕開一個口子時，虛空之中便會現出一抹驚豔的劍光，將她逼退。
如陷泥沼。
不知過了多久。
蝗神終於開始不支，她的法力迅速消耗，身上已經出現了許多傷痕，血灑長空。
“李道玄，放我一次，他日必有重報！”
四周寂靜無聲。
“弒神不詳，李道玄，你殺了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饒了我，我可以為你效命！”
李道玄依舊置之不理，反而不要錢一般消耗法力，讓五行之力更加洶湧澎湃。
這些神明詭計多端，誰知道有沒有後手？
陛下以人道之力將其暫時打落了神壇，過段時間等她恢復了神道權柄，還會真心投靠？
更何況，對李道玄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蕩魔天書的獎勵，而是殺雞儆猴，以蝗神之首級來告訴全天下的邪神。
就算你們復活了，要麼離開大唐，要麼就躲在陰溝裡乖乖待著，不要出來為非作歹。
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否則就算周天星斗大陣找不到你們，他李道玄的劍，卻會如約而至。
吼！
蝗神終於無法再保持鎮定，在她驚慌的求饒聲中，青龍咬下了她的右臂，白虎咬斷了她的左臂，朱雀燒瞎了她的雙眼，玄武壓住了她的雙腳，麒麟掏出了她的心臟。
李道玄漫步而來，一劍梟下了她的首級。
神血噴灑，濺在了斬邪劍上，卻讓那星斗符紋更加璀璨耀眼，發出鏗鏘劍鳴。
蝗神的長髮如雜草般被李道玄提在手上，她的眼珠還在動，切口平滑的頸部不斷灑下珍貴的神血，澆灌在齊郡大地上。
轟隆！
陰雲匯聚，風雨如暉，而且是淡紅色的血雨。
彷彿上蒼在為一個神明的隕落而感到悲傷，無形之悲風吹遍人間，嗚咽不休，如泣如訴。
神明隕落，天地離殤。
這種異象不知道嚇到了多少百姓，許多人紛紛從夢中驚醒，看著屋外的血雨驚慌不已，只能默默祈禱。
李道玄的天眼看到了眾生之惶恐，順風耳則聽到了無數祈禱之聲。
他低垂的眸光緩緩抬起，沐浴著血雨，一手持劍，一手高舉首級，發出了一聲長嘯。
周身一萬兩千穴竅全部震動，長髮飄舞，如魔神在世。
那嘯聲震動四野，氣壯山河，如雷霆霹靂，似北海驚濤，攜弒神之威，傳遍了九州大地，萬里河山。
震散漫天血雨，吼碎萬里悲風。
濤濤英雄氣，滾滾大唐音。
這一刻，人間所有的強者全被驚動，將目光紛紛投向了遙遠的登州，看到了那個提頭仗劍，青衫狂舞的桀驁身影。
一些躲藏在暗中窺視著的邪神更是為之心驚魂蕩，深深記住了這一幕。
人間有道，名曰太沖。
邪神降世，亦梟其首！
……
長安，觀星臺。
李淳風舉起酒樽，遙敬東方。
“李兄，這杯酒，敬你，也敬大唐！”
他一口飲盡，烏黑的眼眸好似一汪深潭，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袁天罡雙目中亮著一道白光，極為神異。
他感慨道：“我總算知道，為何蟄龍那些人，如此心高氣傲，卻唯獨對他敬若神明瞭。”
“師兄，陰山那步棋，終於該走了。”
“是呀，終於該走了。”
……
孫思邈終於停下了搗藥。
他聽到了那蕩氣迴腸的嘯聲，整個人頓時放鬆了許多。
藥缽之中，已不見了瘟神和那顆七竅玲瓏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青色的藥泥。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揉成一顆鵝卵石大小的藥丸，收進袖中，也就是在這時，藥缽和木杵咔嚓一聲化為齏粉。
他笑了笑，蒼老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
“李天師，老夫總算沒有辜負你之所託。”
“能與天師並肩而戰，何其幸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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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