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打量著燕赤霞，當初聽說許劍仙收了一個徒弟名叫燕赤霞時，他就聯想起了倩女幽魂的故事。
這個世界有枉死城，有黑山老妖，有燕赤霞，那是不是也會有蘭若寺和樹妖姥姥？
甚至是寧採臣和聶小倩？
當然，他對聶小倩並沒有什麼想法，最多隻是有著一絲好奇罷了。
以他現在的修為，燕赤霞都不算什麼，等他修成陽神了，甚至連黑山老妖這種《倩女幽魂》中的大boss，見到他都只能逃跑，能不能跑掉還不一定。
至於眼前的這位燕赤霞……
李道玄仔細打量著他，發現對方和記憶中的形象並不一樣，面容挺俊朗的，斜眉入鬢，頷下無須，透著股逼人的陽剛之氣，目光十分銳利。
這是劍道修行有成的表現。
李道玄不禁有些好奇，這樣一個俊俏的劍俠，將來真的會變成一個滿臉滄桑的大鬍子？
“李小子，我和赤霞途徑長安，聽聞朝廷將舉辦封禪大典，便想湊個熱鬧，沒想到看了出好戲，那妖魔可不簡單，雖然你現在已今非昔比，但還是要多加小心。”
許青玄的神色露出幾分凝重。
李道玄點點頭，而後抱拳道：“許前輩，小可想請您幫一個忙。”
許青玄笑道：“你這傢伙，果然和你師父一樣，最會使喚人，讓我猜猜，是想讓老夫幫你找長樂公主吧。”
身為陽神境的劍修大能，剛才在祭壇上李世民說的話，他都已經聽到了。
“不錯，長樂乃是我的首位弟子，也是大唐的嫡長公主，關乎到朝廷和我道門的合作，懇求許前輩幫我多留意一下！”
李道玄作揖行禮。
許青玄笑道：“你小子何必假惺惺的，老道我欠你一條命，你吩咐的事，只要不違背道義，我能拒絕嗎？”
頓了頓，他灑然道：“別忘了給老道準備一壺好酒就成！”
李道玄笑道：“那是自然。”
他望著頭戴斗笠，兩鬢斑白的許青玄，心中浮現出一股敬意。
上次他以羅漢泥丸救活了許前輩，那時對方剛剛破關修成陽神，滿頭白髮變黑髮，何等的意氣風發。
如今只過了兩年，許劍仙的鬢角又生出了華髮。
歲月不可能這麼快的影響到一位陽神，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兩年時間，許劍仙轉戰天下，降妖除魔，歷經了許多兇險的戰鬥，以至於不得不壓榨潛力，折損壽命。
師父曾說過，許青玄的戰鬥方式十分極端，講究寧折不彎，九死無悔，因此劍意格外的純粹和強大。
不過李道玄現在倒是沒從許青玄身上感受到什麼劍意，如今的許青玄，好似一柄雪藏的寶劍，劍氣絲毫不漏，但若是仔細觀察，又會生出一種心驚肉跳的鋒芒感。
毫無疑問，從無數場血戰中殺出來的許青玄，變得更加強大了。
李道玄心憂長樂，所以在將自己的住址告知給許青玄後便欲離去。
“等一下，李小子，有個小和尚，大概只有十四五歲，腰間有柄魚腸劍，說你是他大哥，可有此事？”
許青玄突然問道。
李道玄愣了一下，而後目光一亮，笑道：“確有此事，玄奘終於來長安了。”
三樂大師曾拜託他照顧玄奘，為此甚至送了他巨闕劍這樣的靈寶。
“那小和尚往東邊去了，我看他面露黑氣，怕是要有什麼劫難，你不妨跟去看看，至於長樂公主，老道會盡力去尋找的。”
李道玄連忙道：“多謝前輩告知！”
下一刻，他的周身泛起一道道青色的雷光，而後轟隆一聲，化作雷霆飛向東方，激盪的氣流颳得燕赤霞髮絲飄舞，只能眯起眼睛。
凝望著李道玄離開的方向，許青玄眼中露出無限的感慨。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他當年就知道，李道玄絕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會飛上雲霄，化為真龍，卻不曾想，這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似乎只是一轉眼，對方就從一個小道士，變成了道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做下了種種轟動的大事。
此子就和許遜祖師一樣，乃是天人下凡，註定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李道玄離開後，燕赤霞湊了過來，好奇道：“師父，您和李真人是什麼關係，剛剛聽您說，李真人救過您的命？”
許青玄點點頭，嘆道：“當年若非李小子贈送神藥，我怕是早就葬身於蛟龍腹中了。”
燕赤霞聽後，眼中露出一絲感激和慶幸，道：“那看起來，李真人還真是大方，當年他若是見死不救，這萬仞神劍不就早成他的了？”
許青玄笑道：“所以說那小子有時看似輕浮，關鍵時候，卻比誰都可靠，能夠讓人放心的將後背交給他，當年討伐黃泉界時，也多虧了他才能成功。”
頓了頓，許青玄凝望著燕赤霞，眼眸關切。
“為師如今多幫他一些，就能多幫你積攢一些情分，等為師將來不在人世了，你遇到了事情，也好有個依靠。”
燕赤霞身子一震，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他對師父的性子十分了解，仗劍天下，不管妖魔是什麼修為，哪怕是陽神境，師父也會毫不猶豫地執劍戰鬥，並且分出生死。
兩年時間，大大小小七十餘戰，師父已經是一身的暗傷。
“赤霞，你的性子和為師很像，但日後不要學為師，真打不過了，要學會叫人，李小子人品不壞，靠得住。”
“你臉皮厚一點嘛，當年師父我就是因為臉皮薄，只願死扛，才損傷了根基，卡在陰神後期幾十年，為此張乾陽那個老傢伙沒少罵我……”
這一刻的許青玄，不再是那個豪氣干雲，鋒芒無匹的當世劍仙，反而像一個有些絮叨的老人，在和自己的兒孫細細叮囑著一些繁瑣小事。
陽光下，這對師徒緩緩向長安城外走去，路過酒樓時，許青玄還忍不住打了一壺酒，他試圖將自己的愛徒也發展成酒友，但最終功虧一簣。
燕赤霞並不愛飲酒，甚至他還不停勸師父少喝酒，喋喋不休地說著喝酒的壞處，惹得許青玄給了他一記彈指。
……
長安城，霸水邊。
柳絮紛飛如雪，落在來往行人的身上，也落在了玄奘那顆光禿禿的腦袋上。
腦門鋥亮，順滑無比，連柳絮都無法立足。
他揹著竹簍，一個人默默走著，突然覺得有些孤獨，儘管長安城非常熱鬧和繁華，但好像他卻被排斥在外。
這一刻，他越發想念師父了。
師父說有事要先來長安一步，但他現在好不容易到長安了，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找師父，只覺人海茫茫，無從下手。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一個非常僻靜的郊外，人煙稀少，只有霸水河依舊靜靜流淌。
突然，玄奘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某種亮光給刺了一下，他向光芒閃爍的地方望去，發現在徐徐流淌的河邊，飄著某樣東西。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化緣用的缽盂，看起來似乎很光滑，在陽光下反射著光澤。
玄奘目光微微一亮，笑道：“孝天，看來咱們要有新的缽盂了！”
他化緣用的缽盂之前因為雨路溼滑而摔碎了，現在剛好在河中又看到了一個，玄奘立即跑到河邊，伸手將那個缽盂撈了上來。
入手有些沉重，感覺沉甸甸的，不知是不是錯覺，玄奘覺得這缽盂和自己非常投緣。
唯一可惜的是，缽盂周身有著幾道細微的裂痕，但並不耽誤吃飯飲水，玄奘非常滿意，他還在缽底發現了兩個大字，以梵語相刻。
“紫……金。”
玄奘自幼就跟隨師父學習梵語，自然輕易認出了這兩個字。
“紫金缽盂，原來這就是你的名字。”
“師父或許會喜歡，等我見到師父了，就把你當做禮物送給師父吧！”
玄奘對這個缽盂愛不釋手，已經開始幻想起師父收到這份禮物時開心的樣子，卻並未發現，就在漆黑的水下，一道陰影漸漸漂浮上來。
“汪！汪！”
孝天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它鼻子非常靈，已經聞到了妖邪之氣，立刻出聲提醒玄奘。
但玄奘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噗！
水花一響，一隻手臂伸出水面，握住了玄奘的腳踝，就要往水裡拽。
那隻手臂十分恐怖，上面長滿了白色的毛髮，手掌宛如魚蹼，有筋膜相連，指甲呈烏黑色，尖銳而鋒利，上面還沾染著一點魚類的內臟。
似乎不久前這隻手才剛剛將某隻魚給開膛破肚。
嘩啦！
玄奘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入湖中，那隻手似有無窮神力，讓他完全無法抗衡。
危急時刻，玄奘勐地拔出腰間的魚腸劍，斬在那隻手臂上。
下一刻，那隻力大無窮長滿毛髮的手臂如被烙鐵燙過，出現了一個灼傷的痕跡，河水翻滾，隱隱響起淒厲的叫聲。
玄奘知道自己遇到妖怪了，他揮起魚腸劍就要再砍，但那怪物卻已將他完全拉入了水中。
“汪！汪！”
在河水漫過腦袋的那一瞬間，玄奘隱約聽到了一聲犬吠，他睜開眼睛，卻正好與一雙灰白而冷漠的童孔對視。
那是一隻形如猿猴般的妖物，毛髮青白混雜，好似腐爛的黴菌。
玄奘立刻便認出了，這是師父曾講過的水屍鬼，民間也稱水猴子、落屍鬼，往往誕生於陰氣極重之地，生活在水中，形似猿猴，最喜歡將活人或牲畜拖入水下，以淤泥堵住七竅當做食物。
這種妖物在岸上會變得十分弱小，普通人就能將其打死，但在水中時卻力大無窮，行動敏捷，人被其拖入水下，就很難再掙脫活命。
玄奘口中嗆入了許多河水，臉色迅速變紫，在恍忽中，他看到那隻小黑狗孝天撲通一聲跳入了水中，體型迅速變大，宛如一頭雄獅。
但又有幾頭水屍鬼將它包圍，在水下展開血戰。
原來孝天……是妖。
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而後就看到抓著自己的水猴子張開大嘴，露出鋸齒般的獠牙，朝著自己咬來。
玄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中沒有害怕，只有許多遺憾。
師父，看來弟子不能再繼承您的衣缽了。
如果有來生，弟子還願皈依佛門，做您的徒弟……
鏘！
就在玄奘即將喪命在水屍鬼的獠牙下時，一道雄渾的劍吟聲響起，好似山嶽轟鳴，整條霸水河都劇烈一塌，水面凹陷，彷彿被一座大山壓下。
玄奘突然發現自己又能呼吸了，他睜開雙眼，只見掐著自己的水屍鬼已經被一柄漆黑的重劍斬斷，更讓人驚訝的是，周圍的河水竟然都被攔腰斬成了兩半，露出水底的泥沙，久久難以癒合。
彷彿那柄漆黑重劍的周圍有著一層如山嶽般的無形劍氣，將滔滔江水分成兩半！
這是……大哥的劍！
玄奘立刻便認出了這柄漆黑重劍，這正是大哥的巨闕劍，是藏於匣中的第三柄劍，能變得比山嶽還要巨大，之前在祭壇上，大哥便是用這柄劍將那陰雲凝聚的護法天神給斬成了粉碎。
片刻後。
巨闕劍飛至河外，上面趴著一個渾身溼漉漉的小和尚，五官清秀，眼眸靈動，有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巨闕劍飛出的那一瞬間，被劍氣斬開的霸水河瞬間合攏，終於恢復了原樣。
“玄奘，好久不見。”
岸上一襲白衣勝雪，劍眉朗目，氣質出塵，赫然便是之前在祭壇上大顯神威，剛剛受封為大唐國師的李道玄。
玄奘眼眶一紅，小小年紀的他，雖然有一顆玲瓏剔透的佛心，卻承受了太多孤獨與苦楚，一個人跋山涉水，行走數千裡，身邊只有一隻小狗相伴。
李道玄輕嘆一聲，上前摸著他的小光頭，玄奘雖然是大唐第一高僧，但那是將來的事，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放在後世還在讀書上學。
“大哥，孝天它……”
玄奘眼眶通紅，忍不住流下淚水，剛剛他好像看到，孝天在和那些水屍鬼搏鬥，周圍都是殷紅的血液。
李道玄微微一笑，溫聲道：“放心好了，那隻狗，可比你想得要厲害得多。”
話音剛落，河水噗通一聲，鑽出了一隻兇勐的大狗，抖了抖毛髮上的血水。
此狗渾身烏黑，長約六尺，體型健碩，肌肉虯結，彷彿精鐵鍛造而成，顧盼之間有股王者之勢，傲然威嚴，好似虎豹睥睨。
它的獠牙上全是鮮血，但都不是它的，而是那四頭水屍鬼的。
交戰不過十回合，它便咬斷了那四隻水屍鬼的喉嚨，當真是威風凜凜，盡顯霸氣！
“孝天！”
玄奘發出驚喜的喊聲。
但孝天只是掃了他一眼，並沒有理會，而是走到李道玄的三尺身前，一點點低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四肢跪伏，口吐人言，聲音謙卑而恭敬。
“狗妖孝天，拜見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