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孟長安不相信人死後會有魂魄。
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不會剩下。
你再傷心難過,那個人也回不來了。
孟九安轉過眼,死死盯著那個青花瓷瓶,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孟長安毫無所知地繼續說:“我給你把那個林溪送過來你不要,說給你封地你也不要,只要那個草環。”
“我就不知道你怎麼頹廢到這份上了,但是我說過,我不會殺了你的。”
“當年母后對你做過很多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跟謝時很多年前就有瓜葛了,但是命運有時候就是挺做弄人的,說起來跟母后也有點關係。”
“但她是我母親,你是我哥哥,我想做點什麼,又常常有心無力,想如果小時候我們都不是生在皇宮就好了。”
“我不會殺了你,但是謝時真的已經死了,如果你想的話,我給你劃個封地,你在那呆上幾年,沒準看的人多人,也就想開了呢?”
時間總是能沖淡一切的,人總得朝前走的。
他沒什麼能給孟九安的,但他做不出來弒父殺兄的事情。
他願意當這個皇帝,就是想,或許上陽皇族在他手裡,能變得簡單一點呢?
大家都不要那麼冷血,不要總是自相殘殺。
他看見孟九安動了動,幾乎是雙手撐地,將那個青花瓷瓶抱了過去。
那麼小一個瓶子,跟當初躺在他懷裡的謝時根本不是一個體量。
人死了,就只剩這麼一點了麼?
孟長安看他,看得自己眼眶酸澀,他別開臉:“我倒是覺得他死了挺好的,留在那個年紀,也不用再面對紛爭,比我們活人好多了。”
只要活著,就沒有一刻輕鬆的時候。
孟長安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袍擺:“我要回去了,你想通了就叫他們來找我。”
他從牢獄出去,陽光直接照在臉上,很晃。
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但是現在很好——
所有的人的生活都走向正軌了,都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五洲會重新整合,變成一個新的世界。
他伸伸懶腰,朝自己的轎攆走去。
***
回燕京前,卿酒酒帶著雲琅丸丸去了一趟萬人坑。
冬雪將已經將這裡染成一片白,枯草的痕跡全然不留。
坑底都是一些無名的,回不了家的戰士,他們天地為墓,草木為碑,永遠安息在這兒。
雲琅和丸丸一人拿著三支香,學著沈默教他們的樣子,認真叩了三個頭。
丸丸已經從卿酒酒手裡拿回了那隻蝴蝶,她還是不大理解生離死別的意義,只是莫名覺得難過。
所有人都說那個很兇的男人是她的親爹,現在他沒有了,再也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明明很討厭他,但是丸丸也覺得難過:“還是送給你吧,我那天故意說的,其實本來就想送給你。”
她將蝴蝶放在地上,小胖手拍了拍。
她覺得是不是可以安慰一下季時宴,因為那天離開前,他的表情有點悲傷。
雲琅將香插在地上,回頭找卿酒酒——
他娘正抱臂倚在一棵樹幹上,眼睛望著不知道哪裡,表情.....好像有點傷感。
雖然孃親一直沒有哭過,但是他莫名覺得,經過這一場,孃親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雪地上有腳步聲傳來,雲琅抬眸一看,是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姐姐。
那姐姐在看見他的時候,表情亮了亮,而後擦了一下眼角。
雲琅覺得她哭了,但她又笑起來:“你就是雲琅?”
知道了,剛才她應該是從自己的臉上看見爹爹的影子了,所以才會哭的吧。
卿酒酒已經回過神來了:“雲琅丸丸,叫南姨。”
迦南一聽,那點悲傷徹底灰飛煙滅了:“什麼姨?你才是姨!叫姐姐!”
丸丸特別迷戀她這一身漂亮衣服,狗腿地跑上前去:“姐姐姐姐!”
嚯,這個大肉糰子,長得跟卿酒酒一般模樣,倒是養的分外好。
“你來幹嘛?”
迦南在捏丸丸的臉,聞言橫眉冷對:“就準你來?他都死了,我來看看不過分吧?”
卿酒酒沒再說什麼,迦南在她心裡痴情地可怕。
怎麼偏偏在季時宴身上吊死了這麼年呢?
但她也勸不了什麼,感情到了自己身上,冷暖自知。
“你不回莫迦?”卿酒酒岔開了話題。
“回吧。”迦南撇了撇嘴:“之前在父王面前犟了這麼多年,吵著鬧著要嫁他,現在嫁不了了,也該為莫迦想想了。”
一個公主出身,婚事原本由不得自己。
莫迦王對她寵愛,才準她放肆多年。
現在也該是收心的時候。
“你要回燕京吧,”迦南看她:“回去又是一番風雨,祝你好運。”
是啊,又是一番風雨。
不過既然他們要回,打的是扶棺回去的名頭。
季時宴屍骨無存,只能扶一個衣冠回去。
不過依舊是一路都有暗殺的人頻繁出沒,有人鐵了心不讓他們回燕京。
但是有莫拜和沈默在,根本傷不到她們母子三人什麼。
大隊到燕京城外時,已經到了十一月,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
沈默過來請示:“王妃,回舊王府還是新王府?”
新?
卿酒酒從馬車內探出頭,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主子回京那次,特意交代了重建一個王府,如今已經落成了,您可以去看看。”
季時宴為什麼還要建一個新的王府?
卿酒酒總也弄不懂他的考慮,不過舊府本就有很多不好的回憶,她頓了頓道:“回新的吧。”
因為扶棺回來,皇城到處都掛著白帆,撒著紙錢。
原本卿酒酒還對季時宴死了這件事沒有真正的感覺,因為沒有見到他屍體。
她總覺得季時宴死的太輕易了,想這或許都是夢一場。
但是嗩吶響起那一刻,望著滿城慼慼的百姓,她才有了實感——
那個男人或許真的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那些傷害也好,情愛也罷,刻在骨子裡的,都隨著一個人的死,變成了輕飄飄的一種情緒。
不會有人再衝出來救她水火,也不會有人霸道地對她說: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