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學禮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靜,他是理性且客觀的。
他既不像其他醫生一樣質疑,也沒有如獲至寶般的欣喜。
他沉思片刻,聲音沉穩的問道:
“你能根據分型制定手術分類修復技術嗎?”
這個問題難度頗大,若是沒有上輩子的經歷,她也未必能說的清楚明白。
曾經的她除了工作外,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研究各類學術期刊,幾乎專業領域所有的前沿技術她都有所涉獵,因而稍稍組織一下語言也就可以闡述了。
紀學禮見她面色不變,就知曉她不是花架子,示意她站在主席臺來說。
鍾毓被那麼多雙陌生的眼睛盯著,絲毫不以為怵。
她條理清晰的說道:
“根據骨折是否累計額竇、篩竇、蝶竇分為3型:I型僅累及額眶骨,不伴有額竇開放骨折;II型骨折致額竇開放;III型累及篩骨篩竇或蝶骨碟竇。”
眾人聞言點頭認可她這說法,鍾毓繼續道:
“根據損傷分型來制定帶蒂血管組織瓣修復技術。所有II、III型患者均採用冠狀切口雙額開顱經前顱底入路並接受帶蒂組織瓣修復,使用側帶蒂顳肌筋膜瓣和前基筋膜瓣、肌肉漿修復額眶區損傷所致的腦脊液漏。”
鍾毓說的很詳盡,紀學禮聽的一臉認真。
“對於廣泛凹陷或粉碎性的額眶區損傷,使用帶蒂血管組織瓣修復是一種理想的手術方式。額眶區損傷的新分型方案使得制定手術決策更加簡便有效,便於臨床醫生掌握。在額眶區損傷新分型指導下的帶蒂血管組織瓣分類修復技術可以降低腦脊液漏發生率,提高患者預後。”
說完她鄭重的彎腰鞠躬,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來。
在座的幾位都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他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
紀學禮掃視一週後,開口道:
“既然沒有比鍾醫師更有效的手術方案提出,那咱們就用她這個來做,還請鍾醫師騰出時間幫忙做一助。”
畢竟這是她提出來的方案,之前在臨床她也有用過,所以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參與手術。
鍾毓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了,紀學禮推推鏡框提醒道:
“手術相關材料和藥品早就準備齊全,下午兩點開始手術,還請鍾醫師不要找錯位置遲到,我們可以等,患者不行。”
其他人一聽這話,都善意的發出笑聲,鍾毓有些尷尬的撓撓頭。
“紀大神放心,我一定提前到達手術室。”
紀學禮嘴角微微上揚,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會診結束,所有人各自忙碌起來。
鍾毓走出會議室才放鬆神經,這紀大神果然不是好糊弄的。
她中午去食堂吃過午餐後,乾脆提前去手術室外等著。
反正那邊也有座椅,她坐著等也是一樣。
鍾毓至少在手術室外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紀大神帶著人姍姍來遲。
紀學禮邊走邊叮囑團隊成員手術注意事項,一抬頭就看到鍾毓站在手術室門口。
他微不可察的笑了,聲音清冷道:
“鍾醫師這次很守時,值得表揚。”
鍾毓因他這話,可恥的臉紅了,趕緊岔開話題道:“我馬上去換手術服。”
跟在紀學禮身邊的,大多是三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
鍾毓雖沉穩,看在他們眼裡還是覺得可愛,對年輕的後起之輩,他們都是善意且包容的態度,如有需要,也都會不吝嗇的手把手教導。
鍾毓動作麻利的換好手術服,迅速做好殺菌消毒的術前準備。
紀學禮穿著手術服稍顯溫和,戴上口罩殺傷力也就沒那麼強了。
他要還像上午那麼犀利,鍾毓的壓力就大了。
所有手術人員就位,鍾毓自覺待在一助位置上。
患者已做好麻醉,他是典型的III型病症,該型別伴有額竇全後壁粉碎性骨折。
處理時應去除粉碎性骨折片,行額竇顱骨化處理,儘量清除額竇黏膜,探查額鼻管。
紀學禮在顱底探查時行硬膜外暴露,硬膜破損及骨折位置底時需將硬膜從雞冠上剝離,將前顱窩底硬膜和額葉一同向後牽拉以達到探查徹底的目的。
鍾毓邊輔助邊低聲提醒道:
“顱底探查要徹底,有時可能存在多個漏口,修補要選擇在顯微鏡下用小針細線縫合,對於顱底破損嚴重修補困難時,於破口處硬膜下及硬膜外分放一層筋膜,篩板處使用搗碎的肌肉漿進行封堵,將前基瓣反褶平鋪於前顱底,再行額窗硬膜懸吊。”
紀學禮面不改色的繼續操作著,他在做好顱底探查後,直接說道:
“鍾醫師來做細線縫合吧,這個應該是你的強項。”
鍾毓是整形外科醫師,對縫合的要求向來高,這點小事她根本不在話小。
紀主任既然提出要求,不管是考驗還是他自己想偷懶,鍾毓都得接手。
她與紀學禮調換位置,然後開始縫合。
其他人也都不錯眼的觀察著,鍾毓確實有讓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就憑她縫合的這一手,連紀學禮也甘拜下風。
紀學禮起了考校的心思,猛不丁的發問道:
“對於漏口位於蝶竇者,應該如何修復?”
鍾毓有些無奈的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的說道:
“對於漏口位於蝶竇者,因蝶竇腔深在無法直視修補,經內鏡鼻中隔黏膜瓣修補。”
紀學禮滿意的點頭,他眉毛微挑,熟悉他的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錯。
鍾毓怕紀學禮好為人師再次提問,索性一次性把話說完。
“針對眶後壁粉碎性骨折,在進行顱底探查時儘量保留遊離骨折片以免術後眼球塌陷。”
紀學禮滿臉讚許,她這樣能力出眾的醫者,估計沒有哪個團隊會不喜歡。
額眶區損傷修復的主要挑戰不僅包括骨性重建,還包括膜性重建,需要選擇適當的修復策略才能有效降低術後腦脊液漏和顱內感染髮生率。
有了鍾毓的幫忙,同時也驗證了帶蒂血管組織瓣是很好的修復材料。
手術剛結束,紀學禮就見才起意。
他拉下口罩誠摯邀請道:“憑你的能力,待在整形外科大材小用,不如考慮到我們科室來。”
能被紀學禮看中確實很有成就感,但鍾毓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笑著道:
“我志不在此,還是對整形外科方向更感興趣,將來若有機會還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整形醫院,非常感謝您的認可。”
紀學禮並未失望,他正色道:
“那我預祝你早日達成目標,以後科室再遇難題,還請你不吝賜教。”
團隊成員還是第一次見紀學禮這副禮賢下士的姿態,鍾毓也有些受寵若驚。
“紀主任客氣了,需要幫忙您隨時通知我,我在這邊的話,一定不會遲到。”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她用遲到這個梗讓氣氛又變得輕鬆起來。
紀學禮也覺得她頗有慧根,可見外科也是有優質女醫師的,只不過實在太稀少。
因為手術的順利完成,羅院長還特意表揚了她一番。
鍾毓並未得意忘形,只謙虛表示要看手術預後情況才能見分曉。
鍾毓展現出的各項能力都讓羅院長滿意,他從心底生出了要把人徹底挖過來的心思。
他這人老奸巨猾,自不會衝動行事,在鍾毓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在背地裡默默搞起小動作來。
神經外科那邊準備了豐盛的工作餐,鍾毓晚上吃過飯才回去。
餐桌上倒也認識了不少人,勉強記下了幾個名字,日後再慢慢熟悉也不遲。
回家時她順手買了份報紙,買彩票的事,她並未太放在心上。
原本時間充足的話,她是打算去港城找魏紫的。
她想開自己的整形醫院,這就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援,僅憑她的工資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想從股市那邊找機會。
但如今她是軍區總醫院的外聘專家,從事的工作又涉及保密,港城那邊政治敏感,是肯定不能去的了。
這事雖與她計劃相違背,鍾毓卻也不失望,有得必有失。
進屋擱下報紙,先給家裡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接電話的是宋從春,周琴還沒有回來。
姐弟倆有段時間沒好好說話了,宋從春迫不及待與姐姐分享,他期中考試進年級前十的大喜事。
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悅,鍾毓也由衷的為他高興。
她也不知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就問出宋從春願不願意到廣州生活的話。
宋從春雖詫異,卻並不排斥,他大咧咧的說道:
“只要是跟你和媽媽生活在一起,去哪我都無所謂,關鍵還是看媽媽的想法。”
鍾毓突然就鬆了一口氣,語氣輕鬆道:“好了,姐知道你的想法就行,你要早點睡覺,暫時不用跟媽提這事兒,我還沒考慮好。”
宋從春乖巧的答應著,掛掉電話鍾毓慵懶的靠坐在沙發上。
轉頭看著手邊的報紙,漫不經心的將它拿起,這會兒倒是有空看看中獎資訊了。
她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自然也就沒什麼緊張的情緒。
可當看到彩票中獎的那串熟悉數字時,鍾毓驚訝的坐直了身體。
她對這個平行時空真的不太懂,這裡的科技發展水平與她上輩子的九十年代沒有太大差別。
很多事情在細微處有出入,某些東西冥冥之中又奇妙的重合,她實在弄不清楚,也毫無頭緒。
這次中獎的金額有六十萬,放在後世連套大點的房子都買不到,但現在六十萬的購買力卻是驚人的。
鍾毓再也坐不住了,她在家裡來回走動著緩解情緒。
領獎是有日期限制的,過了指定的日期獎金也就沒有了。
有了這六十萬,離她整形醫院的夢想就又近了一步。
鍾毓本想晚上去拿獎金的,可左思右想出於安全考慮,還是及時剎住了腳。
彩票中獎雖高興,卻也沒到欣喜若狂不顧安危的地步,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起,鍾毓特意穿著不顯眼的黑色衣服出門。
她戴著帽子、口罩,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就這麼去了領獎地點。
彩票站的工作人員見了她都看不清臉,但這東西向來是認票不認人,只要她拿著彩票去兌獎,別人質疑不了什麼。
現金支票到手後,工作人員想邀請她合照,鍾毓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財不外露,她可沒有冒險的膽量。
找藉口去了趟洗手間,迅速把身上的外套換掉,然後直接從後門離開。
她一個人獨居,哪怕住醫院家屬樓,也得多留個心眼。
去銀行把這筆錢存到賬戶她才安心,看著存摺裡的餘額,鍾毓無比喜悅,果然拼事業搞錢才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事。
她早上著急忙慌的並未吃早餐,事情辦完才感覺到飢餓。
正好走到醫院附近,找了家環境不錯的早餐店走了進去,哪知剛到門口就看到了紀學禮。
紀學禮一抬頭看到鍾毓也很意外,開口問道:
“你也沒吃早餐嗎?想吃什麼隨便點,我來買單。”
鍾毓連忙擺手拒絕,“不用麻煩紀主任的,我自己來就好,我吃不了多少。”
原本還挺興奮的,碰到紀學禮,腦子就清醒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被他一盯就哪哪都不自在,跟碰到教導主任似的。
其實紀學禮只在工作時才會對人苛刻,此時的他看起來很平易近人。
見她點好早餐,出聲邀請道:“坐吧,你現在住哪裡的?”
紀學禮在醫院除了研究病例外,兩耳不聞窗外事。
鍾毓有些拘謹道:“我住在醫院家屬樓,羅院長對我很照顧,來這邊後樣樣都安排的妥當。”
紀學禮瞭然道:“羅院長仁義,對下屬都很照顧,廣州離海市挺遠,你總是這麼來回跑的工作,不會覺得累嗎?”
正好服務員將她的小米粥送過來了,她拿著小勺輕輕攪拌,想讓熱氣散散。
她實話實說道:“我參加學術交流會的時候,沒料到會被留下來當外聘專家,來回一趟確實挺累,以後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說完她舀了一勺小米粥,輕輕吹涼,送入口中。
紀學禮正色道:“憑你的能力,直接跳槽到軍區總醫院也是可以的,海市那邊的醫院會限制你的發展。”
鍾毓也沒預料到今天的境況,她步子稍微跨大一些,就有些無法平衡了。
紀學禮像是看出了鍾毓的猶豫,沉聲道:“你不是想要創辦自己的整形醫院嗎?廣州這邊各項政策很友好,你可以一邊做軍區總醫院的外聘專家,一邊經營自己的整形醫院,這樣的安排對你最有益。”
鍾毓拿著勺子沉思起來,紀主任這個想法不錯,她保留軍區總醫院外聘專家的名頭,對她整形醫院初期的發展確實有益。
她笑著道:“謝謝紀主任點撥,我現在還太年輕,還需要積累更多的臨床經驗,整形醫院的事不用急於一時。”
鍾毓之所以想要成立自己的整形醫院,並不純粹是為了抓住風口搞錢。
更重要的是,她想成為整形美容行業的標杆,想樹立規範的整形市場,也想挽救無數被無資質整形醫院毀容的患者。
她有自己的信仰,不願看著她為之奮鬥的整形外科專業變成一個貶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