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考核時間都是不一樣的,具體安排要根據各科室的實際情況,只要在規定的期限內完成就行。
鍾毓狀態調整的不錯,沒去醫院的這幾天她也沒閒著,特意去學校的解剖室練手,如今已沒有生澀感。
一接到考核通知,鍾毓就立刻來到醫院。
倪主任見她精神抖擻滿臉的躍躍欲試,不禁挑了挑眉。
“這是病人的就診記錄,你仔細看看。”
患者都是隨機的,鍾毓接過資料快速瀏覽。
這是一個額部病灶切除縫合後五個月的青年人,橫行切口疤痕4.0CM,色淺,但在兩端1.01範圍內面板稍隆重起,觸之略硬。
倪主任正襟危坐,眼神銳利的看向她。
“分析一下成因,該如何手術處理?”
這題不難,鍾毓措辭嚴謹的說道:
“此類疤痕因它不順皮紋,故外傷後即使縫合、一期癒合還是疤痕明顯,而且伴隨肌肉收縮顯現凹陷、一側或兩側面板皮下微隆起,可採用Z形術,連續Z形術、W術、V-Y術等,互相結合靈活運用。”
倪主任面色稍緩,站起身大步朝前走,聲音渾厚低沉的提醒她。
“記住手術流程,我來給你做一助。”
鍾毓心下一鬆,快步跟在倪主任身後,她終於要再次登上手術檯了。
他們倆到的時候,其餘人已經等著了。
麻醉師由科室易副主任擔任。
一見她就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你莫緊張塞,我和老倪都看好你,你可是我們科室最有出息的女醫生。”
鍾毓笑彎了眉眼,乖巧的點頭致謝。
他們科室沒有女醫生,這個稱號還真是非她莫屬。
這臺是小手術只需要主刀醫生、一助醫師、麻醉醫師,外加巡迴護士、洗手護士。
除了倪主任外,易副主任也是給她評分的考評官。
術前每一位參與手術與手術器械物品的人都要先做好無菌操作。
鍾毓做事細心周到很注重細節,每一步都按流程做到盡善盡美。
完成之後,她先來到病人跟前。
首先要求病人作微笑、輕閉眼、抬額或皺眉狀,仔細觀察皺紋。
然後分析直線疤痕哪一段順皮紋,哪些與皺紋相交成不同度數的角,劃出連續Z形式設計線。
她在劃線的時候,倪主任嚴格把關,並未出聲提醒。
劃好線,區域性麻醉,先切除疤痕。
手起刀落,自皮下脂肪淺層剝離兩側創緣,厚度一致。
鍾毓十分專注,手指輕盈靈活,看起來不像是做手術,倒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藝術品。
倪主任與易副主任對視一眼,眼裡都有讚歎。
鍾毓旁若無人,手上的動作繼續。
專注的按照設計的切口線切開,把各個三角瓣交錯分層縫合。
剛縫合第一針,忽感覺手背微微發燙,幽幽的綠光自手上冒出。
糟糕!!!
一直沒有反應的復生藤居然這個時候作妖了。
心,陡然一沉,下意識看了倪主任一眼。
倪主任一直注意著她的動靜,以為她在尋求認可,聲音寡淡的吐出一句。
“做的不錯,繼續!”
鍾毓稍稍放鬆,可以確定,除了她沒有人能看見覆生藤。
重生一回不易,她不想被人當作異類研究。
迅速調整好狀態,繼續工作。
由於疤痕切除後組織不對稱,一邊作出一個三角形,一邊拉至轉移位置再做切口形成第二個三角瓣。
這樣的連續Z字形最是考驗分層縫合技術。
要把每個小三角瓣展平,對合良好,要防止遠期因某些三角瓣的收縮而區域性組織高低不平,皮瓣處高,切口縫合線低。
鍾毓工作時,復生藤也在忙活,一根藤蔓像是在吸食疤痕上的汙濁血氣,另一根藤蔓則在切口處溢位青綠色水霧。
她並未感知到危險,患者的表情也是自在舒緩的,心下稍安。
倪主任有些震驚,微微俯下身湊近去看,切口縫合處完美到肉眼近距離觀察才能看出。
見她繼續淡定熟練地打結,結紮線兩端保持平衡的張力,結紮時快速平穩。
整個過程出血量極少,堪稱完美!
她開始進行術後的加壓包紮,這對手術區的平整癒合很有幫助。
倪徽捫心自問,他未必能做到鍾毓這麼精細的地步。
整形外科就需要鍾毓這樣技術、審美、細節都做到極致的醫生。
手術結束,護士送患者離開。
鍾毓先出去洗手。
易副主任在她身後小聲的嘀咕道:
“老倪,鍾醫生技術不是一般的精湛啊,有她在咱們科室,肯定如虎添翼,說句不怕你不高興的話,這丫頭將來的成就,可能會在你之上。”
倪徽不是妒賢嫉能的人,學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他而言是好事。
“人恐怕是留不住了,她要回海市,你說這丫頭之前是不是藏拙了?”
之前雖然也優秀,卻沒有今天這麼令人震驚。
易副主任瞪大雙眼,低聲咆哮道:
“不留咱們醫院?老倪你搞啥子鬼?這可是真正的人才,讓她走你會後悔的,真是惱火,不行,我得找她說說。”
倪徽一把將他拉住。
“你去說什麼東西,去找院長,他開口才有分量。”
易副主任一拍腦門。
“你說的對,人才就得有高規格的挽留,我去找院長。”
反正院長是塊磚,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
從手術室出來,鍾毓悶不做聲的跟著倪主任去辦公室。
因為復生藤的逆天反應,她始終有些心緒不寧。
不清楚患者會不會受影響,也很擔心他的康復情況。
倪主任一進辦公室,就將考核表放在桌上。
先拉過椅子坐下,又掃了她一眼。
見她心事重重,只當她是擔心考核結果。
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面,示意她看考核表。
鍾毓立刻回神,打起精神拿起考核表看。
倪主任適時地出聲敲打。
“別以為給你打了滿分你就真的無敵了,醫學是不斷向前發展的,掌握了當下的先進技術,並不能代表以後。”
鍾毓十分贊同這話,淡定的點點頭。
“老師說的對,您放心,我就只是個普通醫師而已,不會驕傲自滿的停步不前。”
她說的鄭重,看得出來態度很端正。
倪主任很是滿意,抬起手腕看看錶。
“我現在還有點時間,先跟你談談,你與你母親溝透過了嗎?怎麼打算的?”
鍾毓有些懶然,回來這麼久,她還沒有跟她媽聯絡過,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十歲的時候她爸爸工傷去世,三年後媽媽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她媽媽向來要強,對自己對子女要求都很高。
沒能成為臨床醫生留在大醫院,哪怕是留校任教,媽媽也是不滿的。
加上後來又一直不結婚成家,她三天兩頭打電話催婚,兩個人的矛盾日積月累,索性就不聯絡了。
萬幸她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她每個月固定給媽媽匯錢,倒也相安無事。
沒能成為讓媽媽驕傲的女兒,她多少還是有些內疚的。
所以這幾天她反覆考量過後,最終還是決定回海市,有些遺憾只能她自己去彌補。
上輩子在首都定居,她過得也不錯,但始終缺少歸屬感。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沒必要磨唧。
“老師,我想去復大附屬南山醫院,他們剛成立單獨的整形外科,我應該會有機會接觸不同的病例,也可以跟其他院校的同行交流學習。”
倪主任並不意外她的決定,壓下心裡的失望,認真說道:
“復大附屬南山醫院實力不弱,也是個適合年輕人發展的好去處,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寫推薦信。”
鍾毓感激不已,實話實說。
“謝謝老師,我不跟您客氣,確實需要您的推薦信,正常分配的話,我未必能過去,還是想盡快進入工作狀態,少走些彎路。”
她在海市沒有醫療體系的人脈,只能等待招聘,那樣就不知道要空閒多久了。
“那我直接幫你把推薦信寄給那邊的院長,你留個聯絡地址,讓他們直接跟你聯絡。”
鍾毓下意識的留了父親給她那套房子的住址,媽媽改嫁後,房子就在爸爸單位領導的幫助下,過戶到了她的名下。
小的時候可以跟媽媽住在繼父家,大了總不好繼續住那裡的。
倪徽將她寫好的地址收進抽屜裡,站起身道:
“你既然有了決定,後面就不用到醫院來了,學校那邊還有相關手續要辦,也要花不少時間。”
鍾毓順從的點點頭,她本來還想多待一段時間的,想要繼續跟進今天的那位患者,既然老師發話了,她也就不多說了。
“那如果今天的患者有什麼問題,還請老師一定要告知我。”
倪徽很欣賞她對患者負責的態度。
“你放心,我會告知你恢復情況的,去跟其他人道個別吧。”
儘管對科室大多數人都沒什麼印象了,她還是禮貌的去道了個別。
工作時間,她也不宜久待,只淺淺的說了幾句話。
小林護士倒是對她很不捨,可惜她太忙,只來得及匆匆擁抱一下。
回到宿舍,鍾毓決定先給媽媽打個電話。
她媽媽現在還是十二棉紡織廠的會計,他們辦公室就有電話,找到號碼直接打了過去。
倒也是巧了,接電話的正好是她媽。
雖然聲音年輕了不少,但她還是能聽得出來。
“媽,你現在忙嗎?”
周琴正在做預算,忙的焦頭爛額。
女兒難得打電話過來,沒空她也得擠出空。
她總是要絮叨幾句的,心裡惦記著她呢。
“再忙跟你說話的時間還是有的,你在醫院忙不忙?我記得你規培要結束了吧。”
鍾毓嗯了一聲,輕聲解釋道:
“今天剛考核完,算是拿到主治醫師的職稱了。”
周琴聞言一喜,“這可真是大好事,你能留在醫院任職吧,我記得你們醫院是三甲醫院,大醫院呢。”
鍾毓情緒不高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反對自己回海市。
試探著開口:“媽,我不打算留在醫院,還是想回海市工作。”
周琴眉頭微皺,有些糾結。
“能回來工作當然是好事,海市也有好醫院,但咱們家沒有門路讓你分配回來,要是去個不像樣的小醫院,還不如留在首都呢。”
周琴只生了一兒一女,她為人精明厲害,即便是給人當繼母也無人敢欺。
女兒能留在身邊,也是給她和兒子撐腰。
可她不是目光短淺的,並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耽誤了女兒的前途。
鍾毓聽她這麼說,心頭滋味酸澀,聲音更加柔和。
“媽,工作的事你別擔心,我可能會去復大附屬南山醫院,帶教老師會幫我寫推薦信,我的學歷成績和在醫院的表現都不差,事情應該不難辦。”
周琴聽女兒這麼說,很是驚喜。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們廠裡有個老職工,說家裡小姑子在南山醫院當護士,一個月工資不得了呢,你要是真能進去就太好了。”
女兒上學早,讀完八年直博畢業也才二十四歲,算得上年輕前途光明瞭。
以後,她也能在生活上多照看一些,真真是一舉數得。
鍾毓心裡有七八成把握,說話卻也很謹慎。
“反正,事情沒落實下來,您先別對外說。”
周琴笑了起來,“你放心好了,媽不是沒成算的,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大概個把星期吧,回來我想住威海路的老房子,那裡離醫院近,我更自在,您也可以隨時帶弟弟過去陪我。”
周琴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哪怕她再厲害,也做不到隻手遮天。
宋家人跟她女兒沒血緣關係,確實不用刻意拉近距離。
“那媽過幾天把房子收拾乾淨,幫你把被褥準備好,你回來就能住,你宋叔那裡,回來還是要看一看的,他對你不差,也看在你弟弟的份上。”
鍾毓痛快答應了,雖然媽媽又有了弟弟,卻也是維護她的。
“宋家那兄妹兩個.....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幾年廠裡效益不好,你宋叔沒那麼多油水,那兩個也輕狂不起來了。”
九十年代下崗潮,十二棉紡織廠哪怕撐得久一些,那也是大不如前了。
宋叔的一雙兒女,在她記憶裡,都是沒多大能力的,工作都是宋叔託關係才辦成的。
之前她每個月有爸爸機械廠給的撫養費,生活相對寬裕些。
因為是跟媽媽一起生活,所以也在宋家住了幾年,宋叔的一雙兒女沒少算計她。
好在她媽護犢子,她又不靠宋叔養,每次都是直接反擊的。
總的來說沒吃什麼大虧,就是不知道她弟弟有沒有受欺負了。
她住自己的房子,也不需要看別人臉色,還真不用搭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