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的聲音浩浩浩蕩蕩,正氣凜然,威嚴響起。
朱允熞心中微微一動。
黃子澄的狡辯之語,實際上也代表這個時代很多讀書人心中一種想法。
拒絕進步,拒絕接受新思想。
對於任何可能帶來變革的人,他們都感到恐懼。
只認可那些陳舊不堪的理念。
那趙靖又會如何反駁呢?
“立嫡立長,聖人不曾言,經典皆無記載,為何?”
“慨聖人所言者,皆天下之至理,非一時之便利。”
“立嫡立長,所以千載流傳,不過是凡人難辯賢愚,不分是非。”
“為免引起不必要之爭議,便行立嫡立長之法。”
“此偷工取巧之計,並非正源之至理。你奉為圭臬,可笑至極。”
“然此策雖愚,卻也能減爭議,消殺戮,定太平,世無聖人出,此亦行之有效之法,用之自無不可。”
“今太孫出世,文則有李杜之才,武則有韓霍之威,入則天下名相不及,出則江山乾坤可定。”
“太孫之才,非我等凡人妄加評議,而以事實之勝雄辯,無可爭論。”
“我且問你,放眼當今之世,可有人能在詩詞文章上勝過太孫一籌?”
“你黃子澄自認為有狀元之才,冠絕天下,可敢與太孫比詩才乎?”
他雙目圓澄,怒視黃子澄。
黃子澄猛然一顫,默然不語。
百官皆然。
能一氣呵成,不假思索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人,詩才之高,在場之人,無一人敢碰瓷。
連方孝孺都只能跪而拜之,他們又算什麼呢?
“我再問伱,普天之下,古往今來,可有哪位名將能以五百之軍,平數萬賊寇,滿朝文武,可有人能幾日間將東南倭患一掃而平?”
黃子澄仍是不語,百官亦無言。
就算再有什麼厲害的名將,要平定倭寇之亂,正常而言,也需要三、五個月的功夫。
這不是說倭寇就有多厲害。
而是僅調兵譴將,排兵佈陣,安排軍隊,佈置後勤,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就很難。
再加上每戰皆勝,梨庭掃穴,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更別說出徵海外,直搗老巢了。
若是倭寇那麼容易剿滅乾淨,朝廷根本沒有必要禁海,更不會留著不剿。
“僅此兩項,太孫之能,當世便無人能及。”
“立太孫為皇儲,又有何不可?”
“天下百姓認為可,滿朝文武認為可,朝中勳貴功臣認為可,宗室皇親認為可,陛下順天應命,從諫如流,立其為皇儲,你黃子澄認為不可?”
“請問你黃子澄究竟算老幾?真當自己是神明之代言,聖人之再世?”
“你是早藏反心,認為自己比皇帝英明,還是天生反骨?”
趙靖的聲音越來越大,含怒而威。
黃子澄的身體不斷顫抖,搖搖晃晃。
“太孫殿下獻複式記賬之法,理清天下之財,僅此一條,你黃子澄一生所為者,也難及萬一。”
“太孫所行之國策,如加徵商稅,所得之錢財,無非用於新軍之建設,技術研究之資。”
“若無此筆鉅款,豈有新軍之威?”
“再者,商稅所繳者,蓋巨賈商戶,劫富而濟貧,正是天下正理。”
“抑豪強而促民生,削鉅富而資百姓,此古今賢臣所求之事,又有何不可?”
“你黃子澄不過以先入為主之偏見,或逞一己之私,無視天下百姓蒼生之民計。”
“你口口聲聲聖人之言,天下蒼生,我且問你,你做過哪件有利天下蒼生之事?”
“若非太孫有天縱英武之資,彈指間平定東南倭患。東南百萬百姓,就要因你之私,而置於水火之中,無數人因你而死,你竟然還有臉說自己是為了天下億萬蒼生?”
“難道東南百萬百姓死掉,半壁東南毀去,天下億萬蒼生就得救嗎?”
“世間豈有如此荒謬之理?”
楊靖越說越激憤,越說聲音越大,直震得在場的官員,個個耳中轟鳴。
“太孫殿下開海禁,你亦以為不行。”
“蓋因你鼠目寸光,認為倭寇不能平定,若開海禁,則一夕而亂,天下不安。”
“可太孫不過是彈指間,便將東南倭寇,連根拔起,再開海禁,利天下萬民,你可曾想到?又可有此之能?”
“黃子澄,你不過讀了幾本聖賢書,尚不明聖賢之言,不通書中之理,既無蓋世之才華,更無天生之英明,不曉是非,不明對錯,為一已之私利,上棄君王,下棄百姓,亦忘聖人之教誨,百姓之期許,死到臨頭,你還不知悔改,仍敢說自己沒錯,古往今來,大奸大惡之人,無過於你!”
楊靖伸手一指,浩氣凜然。
黃子澄的身軀,像是癱軟了一般。
這些日子,關在監牢之中,他也曾想過許多。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
若是錯了,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
若是錯了,那他自詡的正人君子,忠奸義膽,豈不是都成了一個笑話?
若是錯了,那自己有何面目對天下人,有何面目對父老妻兒?
不,我沒有錯!
哪怕是死,他也不能認錯,也不願認錯。
故而,他在獄中不斷的催眠自己,欺騙自己。
此際被楊靖一罵,就好像被剝開了偽裝的外衣一般,頓時感到一陣陣的刺痛。
這比讓他受刑罰,受鞭笞,還要痛得多。
楊靖一揮手,令人拿來一個甘薯,已然烤熟,衙役上前,交到他的手中。
“這是太孫殿下所獻的甘薯,你且吃一口。”
黃子澄猛然抬頭,望向楊靖,目露不解之色。
他顫顫的,將馬鈴薯送入口中,咬了一口。
滿口皆香。
這些日子在錦衣衛鎮撫司的大牢,雖然沒有提審,沒有受刑,但吃的東西自然是很差的。
此際驟然吃得如此美味,便好似畢生所食,皆遠不及此物,皆能棄之如敝履。
“這是太孫殿下所獻,一畝所產,三千七百餘斤。”
“若推而廣及天下,則世間再無饑民,僅此一項,太孫之功,可追三皇。”
啪!
黃子澄手中的甘薯,掉落在地。
他有些茫然的望向昔日同僚。
“楊尚書所言,句句屬實,是陛下讓我們大臣一起將此物從地裡挖出來,當著我們的面秤量的,一畝之地,共計三千七百五十二斤。”
齊泰記得分毫不差。
黃子澄的身體,驟然向後一仰,原來跪著的身體,已癱坐在地。
若是別人來說,他當然不信。
但齊泰是他的至交好友,黃子澄很清楚,齊泰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欺騙自己。
那太孫獻甘薯之事,就是真的。
僅憑這一功績,他如何能比得上?
若是太孫真有不測,此物毀去,那他又是犯下了何等大罪呢?
犧牲東南百萬百姓之性命,他還可以自欺欺人說是為了億萬黎民。
但甘薯一物,可解天下蒼生之飢,他又該如何面對?
我真的錯了嗎?
黃子澄只覺腦海中,如有萬針刺入。
他能忍受所有的刑罰,也不惜一死,但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
他是一個十分固執的人,別說自己的生死,就算九族被誅,那又如何?
就算父母,妻子,兒孫,都因此而死,他也絕不願背叛自己堅守的理念。
但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錯了。
頓時令他的精神,近乎崩潰。
楊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望向旁邊的文武百官。
“諸位大人,太孫殿下讓我公佈黃子澄之罪狀後,交由百官公議,大家以為,黃子澄該定何罪?”
“死罪!”他的話音剛落,一名年輕的翰林站了起來,義正言辭的望向黃子澄,目露熊熊怒火。
“身為朝廷大臣,大理寺卿,為一已之私,陷害皇孫,置東南百萬百姓於不顧,雖魔王再世,亦不過如此,縱是再狠之貪官,其惡較之仍不及,若不處死,豈能服天下人?”
“黃子澄應處於極刑,千刀萬剮,抄家滅族。”
“附議。黃子澄之害,遠勝貪官汙吏,千刀萬剮,屬其罪有應得。”
“附議。黃子澄上害太孫,無為臣之忠。下害黎民,存惡魔之心。不處極刑,難以清朝堂,揚正氣,平民憤。”
“讀盡聖賢書,誤入邪路,便是邪魔。大明刑罰,正是為此等大奸大惡之人而設。”
“巧言色令,還不知悔改,此等畜牲,豈能留之於世?”
“大奸似忠,大偽似真,大惡似善。黃子澄正是大奸大偽大惡之人,壞到了極致,險些騙過我等,騙過天下人,非是千刀萬剮,不足以為後人戒!”
……
一名名的官員,紛紛出言。
每一個人,都主張用最嚴厲的刑罰,處置黃子澄。
黃子澄默默的聽著,茫然抬頭,他從這些昔日崇拜自己的官員眼中,看到了無盡的厭憎。
那並不是為了討好太孫而裝出來的,而是真情流露。
他們都是真心如此認為。
黃子澄突然狂叫一聲。
“我錯了嘛!啊……我沒錯……我錯了……”
他捂著腦袋,拼命的大喊大叫。
他終於因無法接受鐵一般的事實,陷入瘋狂。
“我錯了……我沒錯……我錯了……我沒錯……”
他不斷的喊著,不斷的發瘋。
“咔嚓!”
黃子澄竟然雙指猛地伸入自己的眼球內,活生生的將自己的一對眼珠挖了出來。
剎時間,鮮血直流。
他卻是毫不知痛,仍喃喃道:“我錯了……啊……我錯了……”
目睹這一幕,所有官員都看得心驚膽顫。
“將他拉住,不許其再自殘,押赴刑場,千刀萬剮!”
楊靖卻是絲毫也不心軟。
念及東南百萬百姓,便恨不能生噬其肉。
就在這時候,兩隊錦衣衛執刀而入。
蔣瓛的身影隨之出現。
響亮中帶著幾分沉悶的聲音響起。
“今日一起押赴刑場,千刀萬剮的,恐怕不止黃子澄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