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苦楚,此時的荒野中寒風裂膚,在距離唐河不遠的一片樹林內,正靜靜的潛伏著幾個劉衍軍中的夜不收。他們個個大襖氈帽,都是一副普通民戶打扮。在幾人的身旁,還停著多匹騾馬,馬嘴都上著嚼子。
此時他們正機謹地對四處張望,過了唐河,再往南不遠就是定州城。往北方向,幾十裡外就是慶都城,再往北過去不到百里,就是保定城。如此遠的距離,他們當然看不到慶都城與保定城。
極目四顧,似乎天地中除了麥田就是河流,除了河流就是麥田,幾乎每隔數里就有一個村莊。這慶都便是後世的望都縣,西面太行山遠望在際,境內平原坦蕩如砥,土肥水美,在保定府內素有“珠泉萬畝之鄉”的美稱。
不過此時寒冬蕭條時節,似乎到處都是一片黃黑顏色,幾人騎著馬匹,不在官道上行走,凍得堅硬的麥田也非常好走。不時可看到一些嫋嫋輕煙騰起,那當然不是炊煙,而是清兵四處肆虐焚燒村莊的痕跡。
幾天前,幾個夜不收哨探到大隊大隊的韃子兵有離開慶都,前往定州的跡象。不過這不等於慶都境內就沒有韃子兵,昨日幾人路過城東南的堯母祠時,就看到那裡聚集了數百正白旗的韃子兵,當時就有幾十人追上來。
幸好夜不收幾人都是一人三馬,那些韃子兵哨探跑不過他們。幾名夜不收將士又殺了個回馬槍,還抓了一個韃子步甲兵,將他活活剝皮後,才略洩幾人被苦追數十里的心頭之恨。
此時見周邊沒什麼動靜,一個夜不收忍不住對一人說道:“許頭,這天寒地凍的,鬧一口怎麼樣?”他從懷裡掏出自己的菸斗,拿出火摺子,很想美美地吸上一口。
“不可,防止煙火洩漏我等蹤跡。”
那許頭嚴厲地制止住他,隨後他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隊中的成兄弟,就是如此被韃子哨探發現並擒獲的,我們發現他的屍體時……那個樣子,真慘……”
說著,許頭有些哽咽,眾人也都是沉就下來,夜不收是個極其危險的工作。自劉衍出兵來,軍中己經有約十個夜不收的傷亡。更可怕的是,如果哨探時落在韃子兵的手上,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悽慘無比。
他們隊中的夜不收成功,原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年輕人,還唱得一手好山歌,向是中總夜不收隊裡的開心果,沒想到前幾日就這樣去了。
這許頭便是夜不收隊官許明德,是個比較沉穩的中年人,現任中總左哨夜不收隊長。
許明德此時手上正玩弄著一個巨大的震天雷,也就是後世手榴彈的原形,不過個頭大了些,有人腦袋那麼大,引絡點火,在夏河寨新軍之中算是特製的。
這麼大個的震天雷當然不能用來野戰,怕炸死友軍的機會比炸死敵人的機會大多了,一般明軍用來守城之用。
劉衍所部大軍與宣大官兵會合後,為了下一步的作戰準備,各營眾夜不收四出。許明德奉劉衍之令,同樣親自出馬,領著幾小隊夜不收出外哨探。
許明德雖然外表沉穩,內心世界卻是豐富,做夜不收最怕就是落入敵人之手,所以身陷絕路時,只要有一絲機會,眾夜不收都會選擇立刻自盡,死法不同,各有妙法。
許明德沒事總是在想,如果自己身陷絕境時,該選擇哪種自盡之法呢?想了很多種他都不滿意,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不壯烈,不浪漫。如果他身陷絕境時,就點燃震天雷,就算自己死,也要拖幾個韃子墊背。
此時許明德一邊玩弄著震天雷,一邊尋思著下一步的行動,忽然一個夜不收低聲叫道:“許頭,東面有動靜……韃子!”
眾人立刻都跳了起來。
只見前方煙塵滾滾,十數騎正在曠野上狂奔追逐,箭矢的破空聲與異族難懂的喝罵不斷傳來。
只見兩名夜不收將士正不斷加鞭催動馬匹,如風馳電掣般往前狂奔,只要跑到前面那片樹林。
在二人的身後,還有十個韃子騎兵仍是緊追不捨,他們一身純白的棉甲,卻是韃子正白旗的哨騎。他們一邊大聲喊叫,一邊還張弓搭箭,不住射來。
兩名夜不收也是劉衍軍中的將士,此時己策馬奔到樹林前面,立刻就從裡面射出一片箭雨,那些追到近前的清兵立時有四、五個摔落馬下,一根勁弩還穿透了一個清兵步甲的頭顱。
緊接著,從樹林內呼嘯策馬衝出幾個明軍,餘下三個清兵見勢不妙,立時拔馬回頭逃跑。
“忽!”的一聲,一根套馬繩如鬼魅般飛來,準確套在一個清兵的頭上,繩套剎那收緊,那清兵一下向後被扯落馬下。他的坐騎嘶鳴一聲,遠遠的逃離開去。餘下的兩個清兵更不回頭,策馬狂奔回去。
許明德等人接應得手後,也不停留,呼嘯往反方向狂奔而走,這片樹林不可久留。
那個清兵就這樣被眾人狂拖而行,在一片不知名的樹林內停下來時,他血肉模糊的己不成人形,頭盔早己掉落不知去向。
此時那個清兵掙扎看去,只見眼前幾個人個個都是普通明國百姓的打扮,不過看他們的馬匹裝備,定是明軍中精銳的夜不收。
見這些人眼露兇光地看著自己,那個清兵也是心生寒意,正要掙扎起身,忽聽一聲大喝,一個明軍的拳頭重重打在他的小腹上,這清兵雙目突出,呵呵有聲,痛苦的蜷縮著身體。
接著那個明軍大步過來,他滿臉橫肉,聲音如指甲刮過鐵板一樣難聽。他獰笑用著滿語說道:“狗韃子,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爺爺就給你個痛快!”
正說著,卻一把扯住那個清兵的金錢鼠尾小豬尾巴,將他整個人都給提了起來,該清兵也算粗壯,沉重的身軀全靠一根小辮支撐,鮮明地解說了什麼叫千鈞一髮。
那清兵被拖在馬背後不知多少裡,早己口鼻流血,滿臉塵土,再加上這樣被扯起來,只覺自己頭皮都要被扯落了,頓時發出陣陣的慘叫聲。
許明德見狀冷聲說道:“小東子,這韃子就交由你審問了。”
那個叫小東子的滿臉橫肉的夜不收興奮說道:“放心吧許頭,我小東子肯定好好侍候他,我保證,這韃子連他娘偷了幾個男人都會倒出來。”
此時小東子的臉上閃過一陣殘忍的味道,掏出一把生鏽的小刀,抓住那清兵的金錢其尾辮扯到一邊。很快的,那邊就傳來淒厲的長嚎,間中夾著小東子的陣陣怒聲喝罵。
那邊,小東子正拷問那個韃子舌頭,只見小東子用一把生鏽的小刀將那韃子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聽他欲死不得的嚎哭聲,可是小東子卻有些氣喘,似乎興奮得不能剋制自己。
很快,那個俘獲的清兵己經被小東子折磨死了,而小東子也順利的問出了想要的問題,於是許明德吩咐砍下他的首級,剝下他的盔甲,留下一具光光的無頭屍身在樹林內。
都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小東子便臉色凝重的說道:“許頭,我都問清了前方韃子兵的情況:定州方向,是韃子鑲白旗一路的軍隊,由賊頭多鐸與阿巴泰統領,正往高陽而去。賊頭多爾袞統領正白旗的韃子兵,主攻高陽、饒陽、武強等地。還有賊頭嶽託,帶著正紅旗的韃子兵,主攻武邑、棗強、衡水等地,這個情報,我等要儘快傳遞給盧督臣和大人得知。”
此時的慶都境內,浩浩蕩蕩行著一列人馬,大部分是騎兵,一萬多人,又是以行軍陣列展開,那片紅色盔甲與旗幟的海洋,似乎有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感覺。
大軍分為前鋒、中軍、中部、後路,乃是大明傳統的行軍佇列。一行人馬中楊國柱率部走在最前面,為前鋒,還打著一杆“前軍司命”的大旗。
隨後是盧象升的督標營,與宣府參將張巖的兩千軍隊,劉衍的夏河寨新軍合為中軍。再後是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的正兵營為中部,最後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為後路。
每路兵馬相隔不到十里,皆以數馬一排的佇列穩健行進,旌旗一杆跟著一杆,井然有序。
昨日大軍從保定城下起程,今日便到達了慶都境內,每日行軍不過六十里。騎兵日行百里是常態,說起來,大軍行進的速度倒被劉衍與張巖的軍隊拖累了,畢竟他們軍中大部分都是步兵。
不過劉衍認為宣大軍隊保持日六十里的行軍速度還是有益的,畢竟宣大官軍飢疲日久,雖將士休養了幾日,不過將士與馬匹還是非常疲累的。如果現在大軍每日狂奔個二、三百里,幾千人恐怕就只有數幾百人能到達某地,那就談不土行軍嚴整,保持軍勢的完整肅然了。
每路大軍的後面,便是他們密密麻麻的騾馬輜重,一般每個總兵的營中,都攜帶大量的營帳、拒馬、火藥、虎蹲炮等物。劉衍運來糧草後,各營的後面,還跟著大量的糧草車馬。
這些輜重,也不可避免地拖累了大軍行進的步伐,宣大各鎮的將士,己經餓得苦了,雖說現在自己營中的糧草不足半月之食,不過無論如何,這些糧草一定要攜帶身旁才安心,行軍速度拖累就拖累巴。
盧象升精神抖擻地騎在他的戰馬五明驥上,回頭讚許地看了劉衍的軍隊一眼,那些將士可說個個都是好兵啊。他們跟在劉衍的中軍大旗後面,十人一排,一總一總的整齊行進,從保定城下出來,他們的佇列就始終這麼嚴整,連那些輜重兵也不例外。
這些人可大部分都是步兵,還人人身披沉重的甲冑,行軍幾日,竟然沒有一個人掉隊不說,行軍佇列,始終保持那麼嚴整!說十人一排就十人一排,每排望去一條直線就一條直線。
長途行軍,連三鎮的騎兵們都不能做到如此,數馬一排的佇列己經有些歪歪扭扭,劉衍後面的宣府參將張巖,他軍中騎兵還好,不過有一半為步兵,眼下他們的行軍佇列己經稀稀拉拉,很多將士都是無精打采地拖著疲憊的身軀,吃力地跟上。
僅觀行軍陣容,劉衍麾下軍隊之強,在宣大三鎮中,可說己穩穩排在首位。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